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如同细密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间。不是愤怒，不是鄙夷，也不是单纯的探究。
那是一种……他无法准确描述的躁动。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猩红，周身不受控制地溢散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充满不祥与毁灭气息的黑色气息！
桌面上那本残破的书籍，封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脆化。
“呃……”他闷哼一声，捂住了胸口，那缕气息瞬间收敛。
他剧烈地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叶冰裳为乌鸦包扎伤口时，那低垂的、显得无比柔顺的脖颈，以及她抬眼望来时，那双仿佛盛满了星光的眸子。
还有那只乌鸦意识里传递过来的、对叶冰裳的依赖和……亲近。
“温暖……”澹台烬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干涩。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苍白、指节分明的手掌，这双手，只会带来痛苦和死亡，何曾触碰过“温暖”？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了心底那股翻腾的、陌生的情绪。
自那日后，叶冰裳这处偏僻院落，便成了乌鸦们常来的“驿站”。
它们不再仅仅停留在院外的枝头暗中窥视，而是会大胆地落在窗台、石桌，甚至偶尔在她打开窗通风时，好奇地向屋内张望。
叶冰裳对此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态度。
她从不刻意驱赶，也从不表现出过度的热情。
有时她会像第一次那样，在窗台放些清水和不易腐坏的点心碎屑；
有时她只是在院中读书，对落在不远处的乌鸦视若无睹，仿佛它们只是这庭院风景的一部分；
有时，她甚至会对着那些乌鸦，低声吟诵一些诗句，或者哼唱几句不成调的、带着淡淡忧郁的小曲。
她的声音轻柔，姿态安然，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毫无刻意为之的痕迹。
嘉卉起初还有些膈应，但见自家小姐如此坦然，又想起小姐说的“乌鸦反哺”、“预警报喜”的故事，便也慢慢习惯了这些黑羽红眸的“常客”，
甚至有时还会偷偷观察它们梳理羽毛或互相啄闹的样子，觉得它们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小姐，您说它们真的能听懂您说话吗？”一日，嘉卉看着一只格外大胆的乌鸦，忍不住小声问道。
叶冰裳目光从书卷上抬起，瞥了那蠢蠢欲动的乌鸦一眼，微微一笑：“万物有灵，或许它们听不懂字句，却能感知善意与恶意。”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轻声道，“人心复杂，有时反倒不如这些鸟儿纯粹，谁对它们好，它们便亲近谁。”
她继续低头看书，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言。
但她知道，这番话，必然会通过乌鸦，传到澹台烬耳中。
对付澹台烬这样的人，如同熬鹰，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准的节奏。
过早暴露目的，只会引来更猛烈的反噬。
冰冷的宫室内，澹台烬面前摊开着更多的书籍，不仅仅是经史子集，还有一些杂学，甚至是一些记载着民间怪谈、奇闻异事的野史笔记。
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汲取着一切能接触到的知识，试图通过这些文字，去理解这个他无法感同身受的世界，去拼凑出“人”应有的模样。
世人对待‘不详’乌鸦，总是格外厌恶。如同对待他一般，要么恐惧躲避、要么肆意欺凌。
为什么她会对乌鸦释放善意？是因为她本性如此？还是像萧凛一样，出于某种“仁义”的表演？
那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烦躁感，再次悄然滋生。
脑中仿佛又出现了幻觉。
一个低沉的声音蛊惑在他的脑海中幽幽响起：“你信吗？……澹台烬，你还不明白吗？这世上的人，个个都戴着虚伪的面具”
澹台烬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握紧了拳头，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摇头想要摆脱这个声音。
邪骨的声音愈发冰冷，“你别忘了，你在这宫中受尽的欺凌，没有人会对你有真正的善意？”
澹台烬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未能驱散那溢出的寒意。
他盯着桌角跳跃的烛火，那火苗明明灭灭，眼中闪过一丝红光，那些曾经对他冷嘲热讽、落井下石的人，他们的嘴脸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
“虚伪……”他低声重复这两个字。
“你要记住，这世间唯有力量才是真实的。”邪骨继续蛊惑着，
那声音像附骨之疽，钻进他的耳道：“她是叶家长女，生来便衣食无忧，施舍几分善意，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消遣。换作是你这般人人唾弃的质子，她还会弯下腰吗？”
澹台烬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手背青筋隐现，胸腔里翻涌着一股混杂着屈辱与愤懑的戾气。
“你看，”那声音带着得意的回响，“连你自己都不信。这世间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善良？不过是权衡利弊后虚伪的选择。”
澹台烬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那点恍惚已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封般的冷寂。
他抬手挥了挥，那只乌鸦振翅飞出窗外，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澹台烬抬起头，眼中的迷茫渐渐冷漠所取代。
满意地笑了，那笑声在澹台烬的脑海中回荡，如同恶魔的低语：
“很好，澹台烬，耐心些，你生来便要尝尽人间苦楚，汲取人间无尽的怨念，你背负着命运的诅咒，注定不得善终。只有当你将你的灵魂献祭于我，才能得到救赎。”
窗外的月光透进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却照不进那双已然蒙尘的眼眸。
她依旧按部就班地生活，修炼“扬州慢”不敢有丝毫懈怠，内息日渐充盈，虽无法与修仙者相比，但强身健体、耳聪目明的效果愈发显着。
静园那边，“天欢”的信仰在持续巩固，孩子们的学习和训练也逐步走上正轨，甚至开始筛选有潜力的，尝试传授一些更精妙的武学技巧和简单的伪装、侦查法门。
黑市的“凝香露”生意稳定，为她带来源源不断的资金。
萧凛自宫宴后，似乎对她真的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