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资迅速备齐,小小的厢房顿时被各种物品堆满。
浓烈的酒气、草药清苦味与煮沸冷却后的水汽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而紧张的氛围。
陈宇深吸一口气,对陆青山沉声道:“陆哥,守住门外,绝不能让任何人打扰。”陆青山重重点头,转身而出,如同门神般伫立在门外。
屋内,油灯和蜡烛被集中到炕边,将凌飞燕后背的伤处照得一片通明。
陈宇、萧云依和小柔三人,用烈酒反复清洗了双手,直至皮肤发红。
萧云依主仆二人虽心中充满了对接下来未知操作的巨大恐惧与疑虑,但看到陈宇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眼神,都强行镇定下来,准备听从指令。
“豆包,开始吧。”陈宇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
豆包蓝色的指示灯稳定亮着,机械音清晰指示:
“第一步,暴露并评估创口。小心剪开伤处周围衣物,避免牵动箭杆。”
小柔拿起一把在火上烧过、又用烈酒擦拭过的剪刀,手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剪开凌飞燕背上已被血污浸透、板结的黑色夜行衣。
布料剥离,露出其下光滑却苍白的肌肤,那支短箭深深嵌入右侧肩胛骨下方的肌肉中,创口周围一片骇人的黑紫肿胀,与周围肌肤形成刺目的对比。
萧云依不忍地别开眼一瞬,又迅速强迫自己转回来,紧紧盯着伤口。
“操作者,用烈酒浸湿布团,由外向内环形清洗创口及周围皮肤。” 豆包继续指导。
陈宇拿起一个布团,浸入“烧春雪”中,浓烈的酒味刺鼻。
他咬着牙,将酒液淋漓的布团轻轻按在伤口边缘,小心地擦拭着凝固的血痂和污渍。
每一下擦拭,都仿佛擦在他的心上。
昏迷中的凌飞燕毫无反应,这死寂般的安静反而更让人心慌。
“第二步,尝试取出异物。目标:完整取出箭头,避免断裂残留。方法:需先扩大创口,探查箭头朝向及深度。使用预备的竹片,仿照镊子功能。”
陈宇拿起一根被削得光滑、同样经过沸煮和酒浸的细竹片,它的尖端并不锋利。
在豆包的指引下,他深吸一口气,将竹片尖端小心翼翼地探入肿胀的创口边缘。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需要胆量的活,他必须用这简陋的工具,一点点拨开被箭刃割裂又肿胀起来的肌肉组织,寻找箭头的准确位置和卡住的方向。
他的额头瞬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手臂因极度专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小柔见状,赶紧拿起一块干净布巾,小心地为他擦拭额角的汗,生怕汗水滴落污染伤口。
萧云依紧抿着唇,手中紧握着浸满烈酒的布团和干净布条,随时准备递上。
她看着陈宇那近乎笨拙却又无比专注的动作,看着他因用力而发白的指关节,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这种“切开皮肉”寻找异物的方式,完全颠覆了她对医术的认知,这哪里是治病,分明像是在进行一场残酷的……修补?
她无法理解,但陈宇眼神中的笃定和那个名为“豆包”的神奇之物发出的清晰指令,让她选择相信。
时间一点点流逝,陈宇凭借竹片传来的触感,终于大致摸清了箭头的朝向和深度。
“找到了……它斜向下插得挺深,但似乎没有钩住骨头……”他声音沙哑地汇报。
“很好。现在,尝试缓慢、匀速地将箭头沿原路拔出。一旦遇到极大阻力或病人出现剧烈反应立即停止。准备压迫止血物。”
豆包指示。
陈宇放下竹片,用酒再次清洗双手后,深吸一口气,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了那截残留在体表、仅剩寸许的粗糙箭杆断口。
他极轻、极慢地开始向外用力。一阵轻微的阻滞感传来,紧接着,原本有些粘稠的暗红色淤血被一股较为鲜红的血液推开,顺着创口汩汩涌出!
“布!”陈宇低喝。
萧云依立刻将厚厚的酒浸布团递上,陈宇用空着的左手接过,并未立刻按压,而是继续着拔箭的动作。
他屏住呼吸,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指尖那细微的触感上。
终于,随着一个轻微的“噗”的脱离声,一个带着暗红色血锈的三角形金属箭头,被他完整地拔了出来!
几乎在箭头离体的瞬间,一股更大的鲜血从创口涌出。陈宇立刻将左手准备好的布团重重按压在伤口上!
“用力按住!”他对萧云依喊道。
萧云依毫不犹豫,上前用双手代替陈宇,死死压住布团,她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迅速浸湿了布料。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凌飞燕原本就微弱至极的呼吸,似乎骤然停止了!
她的胸口不再有任何起伏,脸色由苍白转向一种可怕的灰败。
“飞燕!” 陈宇心脏几乎停跳,他猛地探其鼻息,已然感觉不到任何气流!
“气息……气息没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没有氧气!这个时代哪里来的氧气!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前世影视剧和零星急救知识中关于人工呼吸的画面。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任何礼教顾忌在生死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陈宇猛地俯下身,一只手轻轻捏住凌飞燕的鼻子,另一只手略微捏开她冰冷柔软的嘴唇,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嘴唇覆了上去,用力而规律地向其口中渡气!
“啊!” 小柔目睹此景,惊得差点叫出声,赶紧用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羞赧与震惊。
萧云依也是浑身一震,按压伤口的手都僵了一下。但她看到陈宇脸上那毫无杂念、只有纯粹焦急和拼命挽救的神情,看到他那因用力吹气而鼓起的腮帮和通红的脸颊,心中那点本能的惊骇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震撼所取代。
她立刻明白了,这不是轻薄,这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超越世俗规范的救人方法!
她强迫自己稳定心神,更加用力地按压住伤口,目光坚定地看向陈宇,表示无条件的支持。
陈宇心无旁骛,按照记忆中的节奏,一次次吹气,然后抬头观察凌飞燕胸廓是否有起伏。
几次之后,凌飞燕的胸口终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一丝几不可闻的气息从她鼻腔逸出。
“有气了!”陈宇几乎虚脱,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但眼神中重新燃起希望。
他不敢停歇,立刻看向萧云依按压的伤口,血似乎暂时止住了。
“豆包,下一步!”
“确认出血控制后,进行清创缝合。用烈酒彻底冲洗创口内部,清除残留污物。然后使用烧红冷却的缝衣针,穿上用浓盐水浸泡过的棉线,进行皮下浅层缝合,闭合创口,促进愈合。”
缝合?像缝衣服一样缝人的皮肉?萧云依和小柔听到豆包的话,再次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陈宇却没有任何犹豫。他拿起那根在蜡烛火焰上烧得通红、又自然冷却的缝衣针,穿上小柔递过的、在浓盐水中浸过的棉线。
他的手仍在微微发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在豆包“针距适中,松紧适宜”的提醒下,他屏住呼吸,将针尖刺入凌飞燕伤口一侧的皮缘……
一针,一线。
动作笨拙而缓慢,每一次穿刺都仿佛刺在陈宇自己的心上。
萧云依和小柔屏息凝神地看着,从最初的极度震惊,到渐渐被陈宇那种不顾一切、与死神抢人的执着所感染,心中只剩下肃穆与祈祷。
当最后一针打完结,陈宇用剪刀剪断线头时,他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伤口被粗糙但有效地缝合了起来,虽然针脚歪斜,但总算闭合了。
他再次用烈酒清洗伤口周围,然后将捣烂的马齿苋和蒲公英药泥敷在上面,最后用干净的布条层层包裹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陈宇瘫软在炕边的地上,背靠着土炕,大口喘着气,浑身都被汗水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他抬头望向炕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凌飞燕,她的呼吸虽然微弱,但似乎比之前稍微平稳了一点点。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