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碗筷已经撤得七七八八，瓷碗碰撞的脆响渐渐歇了，只剩下茶水在玻璃杯里轻轻晃荡的涟漪。叔叔扶着桌沿站起身，腰板挺得笔直，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大伯、二姑、三婶，还有我们这些晚辈，全都屏息望着他。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刚才劝酒时沉了些，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恳切：“各位，今天特意把大家聚到一块儿，一是太想当面见见大家，至于这几十年我去了哪为什么不联系你们，这个现在暂时不能说，不是时候说了反而不好！另一个就是爸妈的坟，我想迁一下。咱们做儿女的，不就是盼着老人家在那边也能住得舒坦些？”
二姑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没说话，只是眼神里带着点犹豫。叔叔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立刻接道：“你们大家都放心，我今儿把话撂在这儿，这个迁坟，绝对不会损害到任何一家的利益。”他加重了“任何一家”四个字，目光挨个落在大伯和三婶脸上，“风水的事，我特意找道大师看过了，不是我随口瞎琢磨的。大师说了，爸妈现在的坟地有点低洼，雨季容易积水，气场也不太顺，迁到新找的那块地——背靠青山，前临活水，是块聚气的好地方。”
大伯抽着烟，烟圈缓缓飘起来，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闷声问：“新地方选在哪儿？手续都办妥了？”
“都妥了！”叔叔立刻应声，语气里透着胸有成竹，“就在东山脚下的那块坡地，跟村里谈好了，手续也都批下来了。大师还说了，迁过去之后，咱们这家子的气运能顺起来，对各家的生意、孩子的学业，都是百利无一害的事。”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像是在担保，“你们放一万个心，我能害自家人吗？都是爸妈的骨肉，我只盼着咱们一大家子和和气气，日子越过越红火。这迁坟，是为了爸妈，更是为了咱们整个家族。”
三婶忍不住插了句：“那……迁坟的费用？还有后续的仪式？”
“费用你们一个子儿都不用出，全由我来承担。”叔叔摆摆手，语气斩钉截铁，“仪式也按大师说的来，该有的规矩一样不少，保证办得风风光光、妥妥帖帖。迁坟的时候，我会提前通知大家，每家都派个人去现场看着，有任何不放心的地方，咱们当场提，当场改。”他看着众人依旧带着几分迟疑的脸，又补了一句，“大师特意算了日子，下月初六就是吉日，宜动土、宜迁徙。咱们抓紧把这事办了，也了了我一桩心愿，往后逢年过节祭拜，也能更安心。”
他说着，目光又转向二姑，语气软了些：“二姐，我知道你是担心惊扰了爸妈，或是怕有什么不妥。但大师说了，迁坟是‘挪窝享福’，不是惊扰，只要仪式到位，爸妈只会高兴。而且新坟地比现在这块平整，也干净，以后咱们去祭拜，路也更好走些。
二姑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低声道：“只要对爸妈好，对各家都没坏处，我没意见。”
三婶看二姑松了口，也跟着点头：“既然手续都办好了，大师也看过了，那我也没话说。都是为了爸妈，为了咱们家好。”
叔叔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了些：“那就好，那就好！有你们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他又看向大伯，大伯沉吟了片刻，缓缓点头：“行，既然你都安排妥当了，我也不反对。只是到时候，仪式一定要按规矩来，别出什么岔子。”
“放心吧！”叔叔笑得更开了，抬手拍了拍大伯的肩膀，“大师会全程跟着，每一步该怎么做，都有讲究，绝对不会出岔子。等下月初六，咱们一起去送爸妈‘搬家’，让他们在那边安安稳稳的，也保佑咱们一大家子平平安安，和和美美。”
桌上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刚才的迟疑和顾虑像是被茶水冲散了，三婶又开始念叨着要准备些祭品，二姑则关心起迁坟时该穿什么颜色的衣父，大伯也拿出手机，开始联系家里的其他晚辈，让他们那天务必到场。
叔叔看着眼前热闹起来的场面，端起茶杯，朝着众人举了举：“来，咱们喝一杯，就当是预祝爸妈迁坟顺利，也祝咱们各家都越来越好！”
叔叔将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放，杯底与桌面碰撞出一声轻响，恰好打断了三婶聊祭品的话头。他脸上还带着刚才谈妥迁坟事宜的温和笑意，目光却多了几分郑重：“迁坟的具体时辰和要准备的细节，我回头再跟大师核对一遍，到时候提前三天通知大家，各家派个主事的人到场就行，晚辈们要是有空也能来送送爸妈。”
他抬手看了眼腕上的老手表，时针已经指向下午两点，立刻收了笑容，语气带着几分歉意：“说真的，省里还有个重要的会，本来想多陪大家坐会儿，实在是不便待太久。剩下的茶水点心你们随意，不用拘束。”
说着，他转身就要往包厢外走，脚步刚挪动两步，又突然停住，目光在满屋子的晚辈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我身上，朝我扬了扬下巴：“林斌，你跟我走。”
我愣了一下，手里刚端起的茶杯顿在半空，周围的目光也一下子都聚了过来。二姑笑着打趣：“怎么还单独叫林斌啊？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要关照咱们大侄子？”
叔叔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随意：“有点事跟他说，你们先聊着。”说完又朝我招了招手，“快点，上我的车，路上说。”
我放下茶杯，连忙应声“好”，起身跟在叔叔身后。走过大伯身边时，他抬眼看了我一下，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却没多说什么，只是朝我点了点头。三婶在后面喊了句“路上小心”，我回头应了声，脚步已经跟着叔叔走出了包厢。
走廊里的空调风带着点凉意，叔叔的步伐很大，黑色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稳的“笃笃”声。我快步跟上他的脚步。
酒店门口的树荫下，那辆黑色丰田考斯特静静停着，车身没有多余标识，只凭着沉稳的线条和哑光车漆透着股不张扬的气场。司机早已下车拉开侧门，一股带着淡淡雪松香的冷气扑面而来，与门外的燥热形成鲜明对比。我跟着叔叔弯腰上车，才发现这车远比看上去宽敞——内部是经过定制的隔断布局，前半段是司机和警卫员的座位，中间一道磨砂玻璃隔断将空间巧妙分开，后半段才是核心区域。
隔断后的空间铺着深棕色的真皮地板，脚踩上去没有一丝声响。两侧是面对面的独立座椅，并非普通大巴的排座，而是类似商务舱的宽大真皮沙发，扶手处嵌着暗金色的金属饰条，摸上去冰凉顺滑。叔叔径直走向靠窗的一侧坐下，抬手示意我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宽大的胡桃木桌，桌面打磨得光可鉴人，中间嵌着一块磨砂玻璃，下面隐约能看到暗格收纳的文件和一支钢笔。
座椅靠背可以调节角度，我坐下时能感觉到内部填充的海绵软硬适中，恰好托住腰背，显然是为长时间乘坐设计的。桌角摆放着一套素雅的白瓷茶具，旁边放着两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瓶身没有商标，想来是特供的规格。车顶是柔和的暖黄色氛围灯，没有刺眼的直射光，只在桌面对应的位置有隐藏式射灯，方便阅读或交谈。车窗玻璃是深色的防弹材质，既能隔绝外界的窥探，又能让光线柔和地透进来，隐约能看到外面街道掠过的身影，却不影响车内的私密感。
隔断上嵌着一块小型显示屏，此刻处于关闭状态，旁边是调节空调和灯光的触控面板，设计得十分隐蔽，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车内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角落放着一盆小型的文竹，叶片青翠，为这片严肃的空间添了几分生机。叔叔抬手将座椅旁的小桌板轻轻放下，动作自然流畅，显然早已习惯了这里的布局。“坐吧，”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没有了饭桌上的客套，多了几分私下里的沉稳，“这里说话方便，没人打扰。”
我刚坐稳，司机便轻轻关上了侧门，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种恰到好处的静谧，只听得见空调运行的微弱声响。
叔叔从桌下的暗格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放在桌面上，指尖轻轻敲了敲袋身，目光落在我脸上，语气比刚才在饭桌上凝重了许多：“叔叔指尖仍搭在牛皮纸文件袋上，指腹摩挲着袋沿粗糙的纹路，目光沉静地落在我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穿透力。“林斌，”他刻意放慢了语速，“这段时间，你每一天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清清楚楚。”算办的还行，接下来准备怎么往哪个方向发展？我要听实话？
“实话就是，”我声音平稳，没有丝毫躲闪，“我现在真的有钱了，以前琢磨的、发愁的，现在都不用操心了。”我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释然，也藏着几分疲惫，“我没什么大的打算，就想好好把孩子拉扯大，看着他上学、成家；我爸妈年纪也大了，身体不算硬朗，好好陪着他们，送完他们最后一程。”
叔叔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就这些？”他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我笃定地点头，“以前为了挣钱，起早贪黑，看别人脸色，受了不少委屈，就盼着有一天能不用为生活发愁。现在心愿达成了，天天吃喝玩乐，想睡多就睡多久，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有什么不好？”我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几分随性，“我没什么念想，也谈不上什么理想。那些宏图大志，以前想过，但累了，现在只想过点安稳日子，舒舒服服的，比什么都强。”
车厢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空调运行的微弱声响在耳边萦绕。叔叔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我脸上，像是在判断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又像是在琢磨着什么。他的手指依旧搭在那个牛皮纸文件袋上，袋身被他按出了一道浅浅的褶皱。
我顿了顿，指尖在胡桃木桌面上轻轻划了道痕，语气里没了刚才的随性，多了几分实打实的认真，甚至带着点未雨绸缪的沉重：“还有我最近想做的事，叔叔你别怪我瞎说。”
车厢里的暖光落在我脸上，我迎着他沉静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现在位高权重，咱们全家都跟着沾光，但也跟着悬着心。万一有一天，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管是意外嘎了，还是……还是栽了进去，”我刻意避开了更刺耳的词，却还是能感觉到空气里的张力，“我得提前琢磨着，怎么多藏点钱，怎么把能摆到明面上的资产，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万一你嘎了，家族不受牵连！
我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无奈，却格外恳切：“不是我盼着你不好，是这世道难料。我就想，真到了那一步，咱们整个家族能安稳过完这辈子，我爸妈、你家里人，还有孩子们，都能不受影响，平平安安把日子过下去。孩子还小，不能因为这些事耽误了他们的人生。”
这些话在我心里盘桓了许久，在饭桌上不敢说，在其他人面前不能说，只有在这密闭的考斯特里，对着这位既能遮风挡雨、也扛着千钧重担的叔叔，才能毫无顾忌地倒出来。说完我没敢看他，只是低头盯着桌角的文竹，叶片上的水珠折射着灯光，像一点点细碎的心事。
沉默在车厢里漫延了几秒，空调的微风拂过脸颊，带着淡淡的雪松香。忽然，叔叔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是敷衍的假笑，是带着点欣慰、又有点无奈的轻笑，那笑声打破了刚才的凝重，让空气都松快了些。
他抬手拍了拍桌面，声音里带着释然：“你说的对。”
这三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块石头落了地，让我悬着的心瞬间踏实了。我抬头看他，他脸上没了刚才的沉静，眼神里多了几分温和，甚至带着点赞许：“我以为你只想着自己吃喝玩乐，没想到，你心里还装着整个家。”他顿了顿，指尖再次落在那个牛皮纸文件袋上，“你能想到这些，是好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在这个位置上，早就把这些风险算进去了。”
现在我是叫你九狸中校 、还是林斌中校 、还是九厘少校？
我一听这话，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