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的傍晚，帝都的天空早早地暗了下来，但水木园家属区里却亮起万家灯火，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菜肴混合而成的、诱人的年味。鞭炮声此起彼伏，虽然不如往年那般密集震耳，却也足够渲染出辞旧迎新的热烈气氛。孩子们穿着新衣，拿着小小的烟花棒在楼下嬉笑追逐，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团圆的喜悦。
黄家位于二楼的房子里，更是灯火通明，暖意融融。窗户上贴着吴月江亲手剪的红色窗花，是“福”字和鲤鱼的图案，寓意吉祥。客厅里，老式的电视机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预热节目，欢快的音乐作为背景音，更添了几分热闹。
厨房里，是这场家庭盛宴的核心战场。母亲吴月江系着围裙，正在灶台前忙碌着，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香气四溢的红烧肉，那是黄亦玫最爱吃的。她动作娴熟，指挥若定。
“振宇！快来，把这盘炸好的藕合端出去！小心点，别偷吃！”吴月江头也不回地喊道。
“来啦来啦！”黄振宇应声从自己房间钻出来，他今天穿了件红色的毛衣，衬得他更加精神挺拔。他笑嘻嘻地溜进厨房，手指飞快地捏起一块刚出锅、还滋滋冒着热气的藕合，烫得他直吹气，含糊不清地说，“妈，您这手艺真是绝了！我这是替大家先检验一下成果！”
“你这孩子！洗手了吗就没规矩！”吴月江嗔怪地拍了一下他的手，眼里却满是笑意，“快端出去，等你爸和振华把饺子包完就开饭。”
黄振宇端着盘子，灵活地躲过母亲的“攻击”，溜出了厨房。
客厅的餐桌旁，父亲黄剑知和大哥黄振华正围坐在那里包饺子。黄剑知脱掉了平时严肃的西装外套，只穿着件灰色的羊绒衫，戴着老花镜，手法略显生疏但极其认真地给饺子捏着花边。黄振华则熟练得多，擀皮、放馅、一捏一个，白白胖胖的饺子像元宝一样整齐地码在盖帘上。
“爸，您这饺子褶子捏得……颇有工程力学结构之美啊，就是不太像能下锅煮的。”黄振宇把藕合放下，凑过去看了一眼，忍不住嘴毒地点评。
黄剑知抬起头，瞪了他一眼，语气却带着难得的轻松：“臭小子，少贫嘴！有本事你来包两个看看？就知道耍嘴皮子。”
“我？我还是负责更重要的工作——品尝和赞美吧！”黄振宇大言不惭，顺手又想去捏藕合，被黄振华用擀面杖轻轻敲了一下手背。
“洗手，帮忙。”黄振华言简意赅，带着长兄的威严。
黄振宇撇撇嘴，但还是乖乖去卫生间洗手了。
黄亦玫从自己房间走出来，她今天也穿了件暖黄色的毛衣，衬得她明艳的脸庞更加柔和动人。她刚挂断和几个女同学互相拜年的电话，脸上还带着笑意。“哇，这么多好吃的！妈，您辛苦了！”她走到厨房门口，由衷地赞叹。
“不辛苦，一家人团聚，妈高兴。”吴月江回头看着女儿，眼神温柔，“亦玫，去把酒杯和饮料拿出来摆好。”
“好嘞！”黄亦玫应着，转身去酒柜拿东西。
一家人分工合作，其乐融融。很快，丰盛的年夜饭就摆满了那张不大的圆桌。中央是一盆热气腾腾的炖鸡，旁边是油亮诱人的红烧肉、清蒸鲈鱼、四喜丸子、翡翠虾仁、腊味合蒸、凉拌三丝，还有几碟清爽的素菜，以及那两大盖帘等待下锅的饺子。桌上还摆上了黄剑知珍藏的茅台酒和给孩子们准备的橙汁。
“来啦来啦！最后一道，年年有余（鱼）！”吴月江端着最后出锅的清蒸鲈鱼，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正中央。
“开饭咯！”黄振宇欢呼一声，率先拉开椅子坐下。
一家人围桌而坐，温暖的灯光洒在每个人身上，脸上都带着满足而幸福的笑容。窗外是零星的鞭炮声和别家的欢声笑语，窗内是独属于黄家的温馨与团圆。
黄剑知作为一家之主，率先举起了酒杯，里面是清澈的白酒。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平日在讲台上少有的、完全放松的温和笑容：“来，过去的一年，大家都辛苦了。亦玫和振宇学习努力，成绩不错；振华工作踏实，很有进步；月江操持这个家，最是辛苦。这杯酒，祝我们全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和和美美！”
“祝爸爸妈妈身体健康！”
“祝爸妈新年快乐！”
“爸，妈，新年好！”
三个孩子也纷纷举起酒杯（黄亦玫和黄振宇是橙汁），清脆的碰撞声响起，伴随着真诚的祝福，拉开了年夜饭的序幕。
“吃菜吃菜！都多吃点！”吴月江不停地给孩子们夹菜，尤其是把那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往黄亦玫碗里堆，“亦玫，你最近学习累，多吃点肉补补。”
“谢谢妈！您也吃！”黄亦玫笑着给母亲也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
黄振宇则瞄准了那盘炸藕合，一口一个，吃得津津有味：“妈，不是我吹，就您这藕合的水平，开个店绝对火爆！”
“就你嘴甜！”吴月江被小儿子逗得合不拢嘴。
黄振华话不多，但吃饭的速度不慢，显然对母亲的手艺也是极为认可。他默默地给父亲斟满酒，又给弟弟妹妹添了饮料。
气氛融洽，话题也渐渐打开。从黄亦玫在学校美术社的新作品，聊到黄振宇最近在排球比赛中的表现（他隐去了和林薇约会以及苦练外语的细节），再聊到黄振华在建筑设计院参与的一个新项目。
几杯酒下肚，黄剑知的脸颊微微泛红，话也多了起来。他看着身边沉稳内敛、事业稳定的大儿子，目光中带着欣慰，也带着一丝中国父母固有的牵挂。他放下筷子，状似随意地开口，却成功地将话题引向了一个“经典”方向：
“振华啊，你这工作也稳定了，年纪也不小了……个人问题，是不是也该考虑起来了？”黄剑知的语气尽量显得开明，但那眼神里的期待却藏不住，“我们水木大学里，不少年轻老师都很优秀嘛，文学院的陈教授家的女儿，好像就在你们设计院隔壁单位？还有物理系张主任家的外甥女，刚留学回来……”
话题一转到这里，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家庭”化。
吴月江立刻接过话头，眼神热切地看着大儿子：“是啊，振华，你爸说得对。你看隔壁楼孙教授家，比我们年纪还大点，虽然……唉，但那也不是个事儿。你这条件，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工作单位又好，怎么就一直没动静呢？妈还等着抱孙子呢！”
黄振华正在夹菜的手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有些窘迫的神情。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含糊道：“爸，妈，这事……不急。现在工作刚起步，很多项目要跟，没太多时间考虑这个。”
“工作重要，个人生活也重要嘛！”吴月江不依不饶，“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有的。你看你，整天不是单位就是家里，交际圈太窄了。要不，妈托人给你介绍几个见见面？”
黄亦玫在一旁听着，看着大哥难得的窘态，忍不住偷偷笑了，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黄振宇，交换了一个“又来了”的眼神。
黄振宇接收到信号，立刻发挥他嘴毒和搅混水的特长，笑嘻嘻地插嘴：“就是啊哥！你看你，长得也不比我差多少（他故意撩了下头发），怎么行情差这么多？我们学校都有小女生打听你呢！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还是……有啥难言之隐？”他最后一句压低了声音，带着坏笑。
黄振华被弟弟说得耳根有点发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吃你的饭！少胡说八道！” 他拿这个弟弟一点办法都没有。
黄剑知看着大儿子，语气放缓了些，带着长辈的关切：“振华，爸妈不是逼你。只是希望你身边能有个人互相照顾，知冷知热。我们年纪也大了，总盼着你们都能成家立业，稳稳当当的。”
感受到父母话语中真切的关心，黄振华的神色也缓和下来，他放下筷子，认真地说：“爸，妈，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这方面……我会留意的。如果有合适的，我会接触的。你们就别太操心了。”
听到这话，吴月江脸上立刻多云转晴：“这就对了嘛！回头妈就帮你打听打听！”
黄亦玫这时也笑着帮腔：“哥，我觉得吧，你得改改你这老干部作风。别整天除了图纸就是工程，偶尔也看看电影、听听音乐会什么的，说不定就有缘分了呢？”她朝大哥眨了眨眼。
“对对对！”黄振宇立刻附和，“姐说得对！哥，你得向我学习，培养点广泛兴趣爱好，比如弹个吉他唱个歌什么的，保证桃花运滚滚来！”
“向你学习？”黄振华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一丝调侃，“学习你怎么同时应付好几个女同学的‘关心’？还是学习你怎么被你姐追着打？”
全家人都笑了起来，连黄剑知和吴月江都忍俊不禁。黄振宇被戳到“痛处”，夸张地捂住胸口：“哥！你这就没意思了！我那叫绅士风度，友好交流！”
说说笑笑间，年夜饭的气氛愈发热烈。饺子下锅了，白白胖胖的饺子在滚水里翻腾，象征着招财进宝。吃着寓意吉祥的饺子，聊着家长里短，看着电视里热闹的春晚节目，时间在欢声笑语中悄然流逝。
黄振宇一边吃着饺子，一边看着身边至亲的家人——威严而不失慈爱的父亲，温柔操劳的母亲，沉稳可靠的哥哥，明艳开朗的姐姐。窗外是象征着团圆和希望的万家灯火。他心中充盈着温暖，那份关于远行和未来的秘密计划，在此刻显得如此沉重，又如此轻飘。他知道，这样的温馨和团圆，是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深深眷恋的根。
黄剑知看着围坐在身边的儿女，大儿子成熟稳重，女儿聪慧明媚，小儿子虽然跳脱但机敏过人，妻子温柔贤淑，他心中充满了满足和自豪。他再次举杯，声音洪亮而充满希望：
“新的一年，希望我们黄家，越来越好！希望你们几个，都能朝着自己的目标，稳步前进！干杯！”
“干杯！”
清脆的碰杯声再次响起，伴随着窗外骤然密集起来的、迎接零点的鞭炮声，宣告着新年的正式来临。黄家的客厅里，暖意融融，欢声笑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希望。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家庭年夜饭的场景，平凡，琐碎，却充满了最真挚、最动人的亲情力量。
除夕夜，水木园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都飘出饭菜香和团圆的热闹气息。
【一楼右边 - 孙教授家】
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不算丰盛，但很精致。孙教授（孙大爷）抿了一口小酒，看着正在给他剥虾的孙大妈（秀兰），叹了口气：“秀兰啊，又辛苦一年了。咱俩这日子，清静是清静，就是……哎，要是能有个一儿半女，这年也过得热闹点。”
孙大妈把剥好的虾仁放进他碗里，温顺地笑笑：“老孙，别这么说。是我这肚子不争气……咱俩过日子，也挺好。你看，我这不还有你嘛。” 她眼里是真切的愧疚。
孙教授拍拍她的手，语气“宽宏大量”：“不说这个了，吃菜吃菜。你做的这红烧猪蹄，味道是真不错。” 他心里门清，但嘴上永远是把“无后”的责任推给妻子，维持着自己“好丈夫”的形象。
【二楼右边 - 李大爷家】
李家餐桌上肉菜不少，多是李大爷从学校食堂内部便宜买的。李磊正埋头苦干，专挑肉吃。
李大妈给儿子夹了块鸡腿，又给丈夫倒了杯酒，念叨着：“老李，你看对门黄家，听说黄振宇这次期末又考了年级前十，啧啧，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李大爷闷了一口酒，哼了一声：“读书好有什么用？看他那嘚瑟样！还有他那个姐姐，长得是漂亮，追的人多，指不定将来怎么样呢。还是我们家磊子实在。”
李磊从饭碗里抬起头，含糊地附和：“就是！黄振宇就会装，那些女生还就吃他那一套，瞎了眼。” 语气里的酸味几乎要溢出屋子。
【三楼左边 - 郑老师家】
郑家的年夜饭气氛明显等级森严。最好的菜，鸡腿、大块的鱼肉，都摆在郑老师和大儿子郑青云面前。
郑老师抿着酒，对郑青云说：“青云啊，高一是关键，一定要稳住，给两个弟弟做好榜样！将来考不上水木大学，我看你还有什么脸面！”
郑青云低着头：“知道了，爸。”
旁边的二儿子郑耀祖想伸筷子夹一块红烧肉，被郑老师一筷子敲在手背上：“吃没吃相！就知道吃，这次期末物理考成什么样心里没数？吃完饭给我好好反省！”
三儿子郑登科吓得缩了缩脖子，只敢扒拉自己碗里的白饭。郑母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给郑耀祖夹了一筷子青菜。
【三楼右边 - 苏教授家】
苏哲家装修明显洋气很多。餐桌上除了传统的饺子、鱼，还有苏哲妈妈从国外寄来的高级牛排和甜点。苏哲正用刚买的数码相机给饭菜拍照，说要Email给他妈妈。
苏教授心情复杂，既为眼前的丰盛高兴，又因离异有些落寞：“小哲，你妈……在那边还好吧？”
苏哲头也不抬，乐呵呵地说：“好着呢！爸，您就别多想了。尝尝这个披萨，我妈说意大利空运来的！对了，振宇约我吃完饭放烟花，我能去吗？”
“去吧去吧，注意安全。” 苏教授看着开朗的儿子，心里宽慰了些。这个家，虽然不完整，但至少不缺钱，儿子也阳光。
【四楼左边 - 王大爷家】
王家厨房热气腾腾，王大爷系着围裙，正在指挥儿子王进宝：“火候！火候很重要！这油焖大虾汁收得不行，还得练！”
王进宝满头大汗，却干劲十足：“爸，您就瞧好吧！小雨，尝尝哥做的糖醋里脊！”
文静的王小雨小口吃着，甜甜地笑：“哥，好吃。” 餐桌上摆满了菜肴，虽然卖相有些参差不齐，但充满了烟火气和温情。王大爷看着一双儿女，眼角有些湿润，想起了早逝的妻子，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来，咱爷仨碰一个！新年新气象！”
【四楼右边 - 冯大妈家】
冯家今年格外不同，新媳妇陈秀英带来了生气。冯国庆脸上带着笑，不停给媳妇夹菜：“秀英，多吃点，妈特意为你炖的鸡汤。”
冯大妈看着如花似玉的儿媳，也笑眯了眼：“是啊秀英，以后这就是自己家，别客气。”
陈秀英有些羞涩地点头：“谢谢妈，谢谢国庆。” 她容貌出众，坐在朴素的冯家屋子里有些格格不入。对门王进宝刚才送饺子过来，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陈秀英，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话都说不利索就跑回去了，成了冯家饭桌上的一个小插曲。
【五楼左边 - 沈教授家】
沈家的餐桌礼仪最是严格。沈教授坐主位，沈母在一旁布菜。女儿沈景行安静地坐着，没什么表情。
沈教授开口：“景行，高一马上下学期了，竞赛准备得怎么样？物理是弱项，必须抓紧。你看黄家那对双胞胎，听说学得很轻松。”
沈景行筷子顿了顿，低声说：“知道了，爸。”
沈母打圆场：“大过年的，先让孩子好好吃顿饭。景行，吃块鱼，年年有余。”
沈景行默默吃着，心思却不知飘向了哪里。她今天在楼道里碰见黄振宇，他笑着跟她说了句“新年好”，让她心跳漏了一拍，此刻那笑容还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与父亲施加的沉重压力交织在一起。
【五楼右边 - 杨大妈家】
杨大妈做了两个拿手菜，桌上显得有些冷清。儿子杨洋快速吃着饭，心思明显不在饭菜上，旁边还摊着一本高等数学。
杨大妈给他夹菜，小心翼翼地说：“洋洋，慢点吃。一会儿……要不要去找黄振宇他们玩会儿？年轻人一起热闹。”
杨洋头也不抬：“不去，没意思。我吃完还要看书。”
杨大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她知道儿子孤僻，也感激黄振宇偶尔愿意带杨洋玩。她看着窗外别家团聚的灯火，听着隐约传来的欢声笑语，心里一阵酸楚。这个年，对她而言，更多的是寂寞和对儿子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