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梁金灵醒了,但是,眼睛看不见。
警局的人过来调查。
当事人梁金灵说,是她自己开车走神了,这才出了车祸。她只能这么说,不然往下查,也是查到她自己头上。
“滚。”
护士放在床头柜子上的医用托盘被掀翻在地上。
梁金灵不配合换药:“都滚出去。”
护士也没留下来受气,收拾收拾,去找主治医生反映。
梁金灵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她睁着眼,一动不动,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有脚步声。
她迟缓地朝着声音转头:“谁?”
黎寒商走进病房,打量完她的伤:“你恢复的不错。”还有力气摔东西。
梁金灵平躺着,脸色苍白,瞳孔没有焦距:“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黎寒商可没那个闲情逸致:“等你养好伤,我送你出国。”
梁金灵刚摘氧气罩没多久,虚弱得几乎动不了,眼前一片漆黑,她死死盯着一处:“你凭什么送走我,我不去。”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她伤后肿起的眼角发红:“要我走,除非我死。”
油盐不进。
既已通知完了,黎寒商转身离开。
在病房外的走廊,黎寒商碰到了来探病的邢京京。邢京京停住了脚步,黎寒商点头问候了,然后继续往外走。
“黎寒商。”
黎寒商停下来。
邢京京从水果篮里挑了个红彤彤的苹果,两三步跑到黎寒商面前,别别扭扭地把苹果硬塞到她手上,然后又跑走了。
黎寒商揣着苹果,茫然了几秒,反应过来后,笑了下,带着苹果走了。
梁金灵住的是单人病房,她听见拧门的声音,以为又是护士。
“出去。”
邢京京走到病床前,地上已经滴了一小滩药液,是梁金灵拔掉了输液的针头。
突然失明,梁金灵心理和精神趋近崩溃。
邢京京不懂怎么安慰人,语气有点硬邦邦:“事已至此,你还是好好配合治疗吧。”
梁金灵转过头:“京京?”
她看不到人,伸出手,在床沿摸索着。
邢京京有些不忍,伸出了手。
梁金灵摸到后一把抓住:“京京你帮帮我,黎寒商要把我送出国。”她自顾着摇头,绷带下的一张脸毫无血色,脸上有几道结了痂的伤痕,“我不能出国,出国了她不会给我活路的。”
邢京京一改往日对她袒护的态度,帮着黎寒商说话:“黎寒商不是那么坏的人,我觉得你出国也挺好,国外有更好的医疗条件,或许还能治好你的眼睛。”
梁金灵松开了握住的手,没有焦距的眼睛睁得很大:“你怎么会帮黎寒商说话?我才是你的朋友。”
朋友?
哥哥说她蠢,被人耍得团团转。
“金灵,你会拉大提琴吗?”
梁金灵虚弱病态的脸上闪过惊慌:“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会吗?”
梁金灵不会拉大提琴。
她几度张嘴,却无法辩驳。
“我哥哥帮我去查了,我的琴不是卢江吟弄坏的。”邢京京的表情非常失望,“是你弄的。”
是梁金灵故意弄坏她的琴,然来救急,让她感恩戴德地承情。
怪不得哥哥骂她蠢。
“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梁金灵这样解释。
邢京京不会再信了:“你不是想跟我做朋友,你是想跟邢家的女儿做朋友。”
梁金灵没有否认。
是,她想摆脱骨子里带的一身穷酸,想攀附权贵,与天之骄女为伍,想成为跟她们一样高贵耀眼的人。
错了吗?
梁金灵不认为自己错了。
邢京京看了一眼地上滴的药液,伸手按了床头的呼叫器:“我以后不会来看你了。”
……
晚上,凌渺来送饭。
“晚饭放在这里了。”
凌渺不留下陪床,给梁金灵另外请了护工。
她放下饭盒,准备走。
“我想了很久,为什么黎寒商每一步都能算得那么精准?”梁金灵眼睛看不见了,她没有转头,盯着正前方,“凌渺,是你吧?”
凌渺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说:“八月份的时候,我找你预支工资,你问我要钱干什么,我说要救命,你没有给。”她说,“等你出院,我就离职,去新公司报到。”
“哪个公司?”
“金地置业。”
开颅的伤口痛极了,梁金灵紧紧攥着被子。
好,很好。
是她蠢,活该眼瞎,活该众叛亲离。
……
心理、精神崩溃的除了梁金灵,还有一个人,裴兆榕。
当晚,裴兆榕又发病了,药罐被她砸在地上。
周辽蹲下,捡药。
裴兆榕摸到水杯,狠狠砸过去,杯子砸到人后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给黎寒商通风报信?”
周辽抬起头,血从额头流下来。
裴兆榕见了血,表情更癫狂,冲上去,掐住周辽的脖子:“你八岁那年我就该掐死你,也好过看你与仇人为伍,忘恩负义。”
她目眦欲裂,发疯一样地咒骂:“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周辽并不反抗,膝盖跪在碎玻璃上,一动不动地,任由他的亲生母亲掐着脖子。
生恩、养恩,他今天都还给她。
“兆榕!”
周平清听见声音,急忙推门进来,看到地上的血,立马抱住裴兆榕,拽开她的手:“松手。”
裴兆榕死死用力。
“他是你儿子!”周平清喊,“你快松手!他是你的小愉!”
小愉……
对了,这个名字是她取的,从愉,希望他一生愉悦喜乐。
裴兆榕猛地松开手,呆呆地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然后开始大笑:“哈哈哈哈哈,这都是在惩罚我,是我选了他,是我抛下小悦选了他。”
医生进来,给她注射镇定剂。
她倒在周平清怀里,目光呆滞,呢呢喃喃,自言自语:“我可怜的小悦,她还那么小,她死在了火里,死在火里……”
声音渐渐平息。
周平清赶紧把人送去医院,临走前,他给周辽留了一句话:“阿辽,你母亲她只是病了。”
可是他也病了。
他下楼,把住家的佣人都遣散走,然后去房间,把藏在床底的汽油取出来,倒在画室里,倒在裴兆榕的每一幅画上。
他关上门,点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