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共议会小屋内灯火通明。王老实一家的命运,将在今晚决定。吴老倌和李茂将问询记录与初步判断向与会众人做了详细汇报。
“情况便是如此。”吴老倌总结道,“滁州逃难而来,身家清白,确是本分庄户人,无甚特殊技艺,但夫妇皆能劳作,孩童亦算半劳力。唯一可虑者,是那襁褓中的婴孩体弱,需额外耗费些米粮药材调理。”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油灯灯焰偶尔爆起一个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赵铁柱率先开口,声音沉稳:“来历清晰,无非是兵灾流民,底子干净。只要守规矩,多几口人劳作,总是好的。护卫队那边,也需要新鲜血液。” 他更看重人口的补充和潜在的防卫力量。
韩铁锤挠了挠头,瓮声道:“俺看那男的像个老实巴交的,没啥花花肠子。收下就收下吧,多几张嘴吃饭,咱们勒紧点裤腰带也不是养不起!总比那些来历不明的强。” 他虽然粗豪,却也认同“身家清白”这一点。
周氏作为内务总管,考虑得更实际些,她微微蹙眉:“存粮方面……夏收在即,但新粮入库前,口粮确实会紧张一阵。尤其是那婴孩,需得用米汤细细调养,怕是比个大人都费粮食。” 她顿了顿,看向杨熙,“不过,若真收下,挤一挤,精打细算,也不是过不去。只是这口子一开,日后若再来人……”
李茂接口道:“《约法》已定下入户标准与观察期制度,此次正好可作为范例。依条款,王老实一家符合‘身家清白、有劳作能力’的基本要求。至于婴孩体弱,可视为特殊情况,其观察期内的口粮消耗,或可部分计入公共救济,待其父母劳作稳定后,再行抵扣。此举亦能彰显我幽谷仁厚之心。”
吴老倌捻须点头:“李茂先生所言,合乎情理法度。乱世存身,需有根基,亦需有胸怀。若只因可能消耗些许存粮便将求活路者拒之门外,非立谷长久之道。关键在于,规矩立得明,管理跟得上。”
众人的目光最终都落在了杨熙身上。他一直在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划动。他深知,这个决定不仅关乎王老实一家的生死,更关乎幽谷未来的走向和气度。
“收下吧。”杨熙终于开口,声音清晰而肯定,“正如诸位叔伯所言,他们符合《约法》标准。我幽谷能有今日,亦是源于当初不曾被这片山谷拒绝。只要规矩在先,管理得当,人口增长带来的劳力与潜力,远大于暂时的消耗。”
他看向周氏:“娘,口粮调配您多费心,精打细算,确保大家都不饿肚子。那婴孩,就按李茂先生说的,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从公库拨付部分救济粮,待其父母稳定后再议。”
他又看向赵铁柱和吴老倌:“赵叔,吴老伯,观察期内的监管与引导,就拜托二位了。务必让他们尽快熟悉《约法》,融入劳作。”
决议已定。第二天一早,消息传到了谷外的石洞。当负责看守的护卫队员打开木栅门,告知他们共议会决定允许他们入谷,进入为期一年的“观察期”时,王老实愣了片刻,随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谷内方向连连磕头,涕泪横流:“多谢主事人!多谢各位老爷!多谢幽谷收留之恩!我们一定守规矩,好好干活!做牛做马报答你们!”
妇人周氏也抱着孩子泣不成声,虎头和妞儿虽然不太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父母如此激动,也知道是好事,小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一家五口被引入谷内,安排在靠近山壁、相对独立的一处新建木屋中,这比他们预想的环境好了太多。他们领到了基本的生活用具和按照最低保障标准发放的口粮,虽然清苦,却意味着真正的安定与希望。
王老实站在属于自己的小屋前,看着不远处井然有序的田垄和忙碌的谷民,看着那些坚固的屋舍和袅袅炊烟,这个饱经磨难的中年汉子,用力抹去眼角的湿润,对妻子和孩子们郑重说道:“这里,就是咱们的新家了!往后,谁也不能给幽谷丢脸!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第一根主动来投的“新枝”,终于在这片幽谷之林中,找到了扎根的土壤。而幽谷,也迈出了从封闭自守到有序吸纳、逐步扩张的关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