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外那座用于临时安置的石洞,原本是狩猎队偶尔歇脚的地方,如今被简单清理出来,洞口用粗木做了栅栏,虽不似监牢般森严,却也明确划定了界限。洞内光线昏暗,潮湿的空气中混合着泥土和草芥的气味。那从滁州逃难而来的一家人蜷缩在铺了干草的角落,男人名叫王老实,妇人周氏(与杨熙母亲同姓),大儿子虎头约莫十二三岁,小女儿妞儿七八岁光景,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王老实坐立不安,时不时起身到洞口张望,透过木栅的缝隙,能看到外面持矛肃立的护卫队员身影,这让他既感到一丝被接纳的希望,又难免心怀忐忑。周氏则默默抱着婴孩,低声哼着不成调的乡谣,试图安抚怀中因陌生环境而不时啼哭的孩子,她的脸上刻满了风霜与疲惫,眼神却透着一股韧劲。虎头和妞儿依偎在母亲身边,大眼睛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与好奇,虎头的手里还紧紧攥着巡逻队给的那块杂粮饼子,舍不得一下子吃完。
“孩他娘,你说……他们能收留咱吗?”王老实搓着手,声音干涩地低声问妻子。
周氏抬起眼皮,看了看洞口的方向,轻轻拍着孩子:“听天由命吧。看那些人,不像歹人,有规矩。只要肯收留,再苦再累,咱也认了。”
晌午过后,洞口传来动静。木栅门被打开,吴老倌、李茂,在一名护卫队员的陪同下走了进来。王老实一家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
吴老倌目光平和地扫过这一家五口,最后落在王老实脸上,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长者特有的沉稳:“不必惊慌。老朽吴明,这位是李茂先生,受谷内共议会所托,来与你们说说话。”
他没有居高临下的审问,更像是拉家常般,先从他们的来处问起:“滁州离此不下数百里,一路逃难,辛苦了吧?家里原是做什么营生的?”
王老实见对方态度温和,紧张稍缓,连忙躬身回答:“回……回吴老的话,小的家里原是佃户,租种着镇上张举人家的田。年前北边乱兵过境,张举人家也跑了,庄子被烧杀抢掠,我们……我们侥幸逃了出来,田也没了,屋也没了……”他说着眼圈就红了,声音哽咽。虎头也跟着低下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李茂在一旁摊开纸笔,默默记录着关键信息:滁州、佃户、乱兵、家破人亡。
吴老倌点点头,表示理解,又细细问了他们逃难的路线,沿途见过哪些军队或大的流民队伍,可曾与人结怨。王老实一一回答,言语朴实,细节也大致对得上,提到沿途惨状时,妇人周氏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两个孩子也面露惧色。这番悲戚,不似作伪。
“可懂得些什么手艺?或者,田地里哪些活计最是在行?”吴老倌话锋一转,问到了实际能力。
王老实脸上露出一丝窘迫:“小的……小的只会种地,伺候庄稼还算在行。孩他娘会纺线,手脚还算麻利。虎头年纪虽小,也能帮着做些田里轻省活计……”他越说声音越小,似乎觉得自己一家除了力气,并无甚特殊本事。
这时,一直在默默观察的周氏(幽谷)轻声插言,问向王老实妻子:“这位妹子,孩子多大了?看着气色有些弱,路上可曾生病?”
妇人周氏连忙答道:“回这位姐姐,小的这孩子刚满半岁,路上缺吃少穿,奶水不足,是有些哭闹……”她下意识地将孩子往怀里紧了紧,流露出母亲的担忧。
幽谷周氏上前一步,温和地说道:“能否让我看看孩子?”得到允许后,她小心地检查了一下婴孩的口唇和眼神,又摸了摸额头,对吴老倌和李茂低声道:“孩子有些疳积之象,脾胃虚弱,需好生调理,倒不是什么恶疾。”
这番问询,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吴老倌和李茂问题细致,不仅问来历,也观察其谈吐、反应乃至家庭成员间的互动。王老实一家虽然惶恐,但回答基本一致,眼神交流自然,尤其是父母对孩子的爱护,不似伪装。
问询结束,吴老倌对王老实道:“你们的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且在此安心住下,我们会按时送来饮食。能否入谷,还需共议会商议决定。在此期间,需遵守规矩,不得随意离开此地,明白吗?”
“明白!明白!多谢吴老!多谢李先生!”王老实连连作揖,脸上露出了进入山谷后的第一丝真切的笑容,尽管那笑容里依旧带着不安。
离开石洞,吴老倌与李茂边走边谈。
“李茂先生,你看如何?”
李茂翻看着记录:“言辞朴实,细节大致可信,尤其是对滁州风物和逃难路线的描述,不似凭空捏造。家庭成员间情感自然,尤其是对孩子,做不得假。目前看,风险不大。”
吴老倌颔首:“嗯,确是可怜人。身家清白,有劳作能力,虽无特殊技艺,但胜在是本分庄户人。唯一可虑者,是那婴孩体弱,需要些额外照顾。”
两人初步的判断,倾向于接纳。但最终决定,还需带回共议会,由众人共同议决。这第一根主动寻求依附的“新枝”,能否在这片幽谷之林中扎下根,就看接下来的最终裁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