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激情退去后,留下的是满目疮痍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午后,幽谷陷入了异样的沉寂,连那只母鸡都似乎被白日的杀伐惊扰,躲在舍内不肯出来。
伤员的状况是首要问题。杨大山的刀伤较深,虽然止住了血,但周氏担心会化脓发热。她按照杨老根模糊的记忆,去溪边采了些具有消炎镇痛作用的蒲公英、马齿苋,回来捣烂成泥,敷在杨大山的伤口上,外面再重新包扎好。杨熙的左臂箭伤较浅,清洗上药后已无大碍,主要是右肩的拉伤需要时间恢复。
杨老根是另一个隐忧。他年事已高,白日那奋力一搏耗尽了心神,此刻躺在草铺上,呼吸微弱,时而咳嗽。周氏将最后一点细盐化在水里,小心地喂他喝下,又熬了浓浓的米汤,希望能为他补充些元气。家中的鸡蛋还剩下六枚,周氏毫不犹豫地煮了两枚,一枚捣碎混入米汤给杨老根,另一枚则分给了受伤的杨大山和劳累的杨熙。
“我没事,给丫丫和爹吃。”杨熙推拒着。
“拿着!”周氏语气罕见地强硬,“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垮。丫丫还小,吃别的也一样。”
杨熙看着母亲疲惫而坚定的眼神,不再多言,默默接过了那半枚鸡蛋。
杨丫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她不再需要安慰,而是默默地帮着母亲做力所能及的事情,递水、看火、收拾散乱的物品,小脸上虽然还残留着恐惧,但眼神里多了一份沉静。
防御的修复迫在眉睫。匪徒虽退,但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卷土重来。杨熙忍着右肩的酸痛,开始评估和修复受损的工事。
谷口的石土矮墙有多处被撞击松动,他需要重新和泥,将石块垒砌牢固。陷坑需要重新挖掘,布置新的竹签。消耗的弩箭需要补充,他收集回能用的箭杆,削制新的箭簇(主要是木质,铁头箭所剩无几)。那几具弩机也需要检查保养,确保机能完好。
这是一项繁重的工作,尤其是在身体带伤、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杨大山无法帮忙,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偶尔用没受伤的左手递些工具。周氏在照料伤员之余,也尽力帮着搬运一些小块的石头和泥土。大部分重担,都压在了杨熙一个人肩上。
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劳作着。汗水浸湿了包扎伤口的布条,带来一阵阵刺痒和疼痛。他心中清楚,现在的每一分辛苦,都是在为下一次可能到来的危机增加一分胜算。幽谷的防御,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并且要变得比之前更坚固。
夕阳西下时,谷口的矮墙得到了初步加固,主要陷坑也重新布置完毕。杨熙瘫坐在墙根下,看着自己一天的劳动成果,心中稍安。他清点了剩余的防御物资:弩箭还能使用的有叁具,普通木箭约四十支,铁头箭仅剩五支;石灰和用于制造烟雾、火攻的材料消耗不大;那罐冬酢和大部分盐、粮食都安然无恙。
夜幕降临,幽谷再次被黑暗笼罩。经历了白天的血战,夜晚的寂静显得格外敏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屋内的人心头一紧。杨熙没有再去谷口哨位,而是守在屋内,长矛就放在手边。他知道,匪徒新败,夜间来袭的可能性不大,但警惕不能放松。
一家人围坐在微弱的煤油灯下,气氛沉闷。白日的恐惧和疲惫尚未散去,未来的不确定性如同屋外的黑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熙儿,”杨老根在草铺上微弱地开口,声音如同风中残烛,“经此一役……黑云寨,必不会甘休……下次再来,恐……恐有备而来,攻势更烈……”
杨熙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我知道,爷爷。咱们的防御,还得再想办法加强。”他目光扫过家人,“而且,不能光守着。得想办法,让他们不敢再来,或者……来得起,回不去。”
他的话语中透出一股狠厉与决绝。被动挨打,终非长久之计。在血与火的洗礼后,这个年轻的当家人,开始思考更主动、也更危险的策略。生存的考验,已经从如何“吃饱饭”,升级到了如何“活下去”,乃至如何“杀出一条血路”。艰苦,从未远离;而那“缓慢变好”的道路,也因此布满了更多荆棘与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