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栓带来的消息,如同在幽谷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黑云寨——这个陌生的名号,却代表着比散兵游勇更严密、更凶残的威胁。杨熙清楚地意识到,之前的防御体系主要针对野兽和零星流民,面对成建制的土匪,必须进行全面的升级。
他将换回的铁料进行了精细规划。最大的一块,约两斤重,他决定用来打造一支真正的枪头。没有专业的铁匠炉,他只能采用最原始的“夹钢”工艺。他让杨大山帮忙,用石锤将铁料反复锻打延展,形成扁平的矛尖形状,然后在烧红的炭火中加热至白炽,迅速夹入两块浸透水的硬木中间,用力捶打,利用冷木的急速收缩使铁质表面硬化。这个过程极其考验对火候和力道的掌控,反复失败了数次,才终于得到一个形状粗糙但尖端锋利的枪头。他将其牢牢绑缚在一根精心挑选的、鸡蛋粗细的硬木长杆上,制成了一支长约七尺的长矛。这简陋的武器,虽然比不上制式军械,但握在手中,那份沉甸甸的分量和尖锐的寒光,无疑极大地增强了近战的自卫能力。
剩余的小块铁料,则被他用来进一步升级弩箭。他改进了弩机的结构,用铁片制作了更可靠的扳机和望山(简易瞄准具),替换了之前容易磨损的骨制部件。弩臂也用新得的桐油反复涂抹,增加韧性和防潮性。他还特意制作了十几支带有铁质箭簇的弩箭,虽然铁料有限,箭簇很小,但穿透力远非木制箭头可比。
防御工事方面,他不再满足于预警和阻滞。在谷口主要通道上,他挖掘了数个深约三尺、底部插满削尖竹签的陷坑,上面用细木棍和草席巧妙伪装。在一些视野开阔的制高点,他堆放了更多的石块和滚木,确保一旦需要,可以形成有效的覆盖打击。他甚至利用藤蔓和绳索,在几处关键隘口设置了需要人力触发的、悬挂巨大硬木撞击桩的机关,其冲击力足以将人撞下陡坡。
这些工作耗费了杨熙大量的时间和体力,常常是晨曦微露便出门,直到夜幕深沉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周氏看着他手上新增的划伤和烫痕,心疼不已,只能在饮食上尽量提供支持,那有限的鸡蛋,大部分都进了他和杨大山的碗里。杨大山则全力承担了所有木工和辅助工作,打磨矛杆,编织伪装网,他的沉默劳作,是杨熙最坚实的后盾。
与此同时,幽谷的内部生产也在紧张有序地进行。菜地里的移栽作物在周氏的精心照料下,大部分都成活了。野葱和野蒜已经发出了新叶,荠菜和苦菜也舒展了叶片,虽然长得慢,但毕竟是成功的第一步。周氏将换来的、为数不多的几样菜种——主要是耐贫瘠的蔓菁和春韭,小心地播种在菜地空出的角落,每日观察,期盼着它们破土而出。
杨丫负责的渔获依旧稳定,她甚至学会了用更细的麻线编织小网,在溪流浅水处捕捉小鱼小虾,为餐桌增添了不少鲜活滋味。那只母鸡依然是全家的宝贝,在杨丫的照料下,产蛋稳定,储存的鸡蛋数量又慢慢积累起来。
就在杨熙全力强化防御、幽谷内部生机勃勃之际,外部的威胁终于显露出了清晰的獠牙。
这天午后,杨熙照例攀上北面山脊的了望点。天空湛蓝,春日暖阳照在身上,驱散了连日的疲惫。他习惯性地举起那块云母片,望向远方。起初,一切如常,群山叠嶂,寂静无声。然而,当他将视线投向西北方向,曾经多次出现烟柱的区域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再是零星的烟柱!在视野的尽头,靠近山脚的位置,赫然出现了大片杂乱移动的黑点!数量不少,粗略估计至少有二三十人!他们似乎聚集在那里,隐约还能看到一些简易的窝棚和篝火的痕迹。距离幽谷,直线距离恐怕不足二十里!
杨熙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黑云寨!他们竟然将活动据点推进到了如此近的距离!二十里山路,对于熟悉地形的土匪而言,急行军可能一天之内就能抵达幽谷外围!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伏低身体,借助岩石的掩护,更仔细地观察。那些人影移动散漫,不像是有明确目标的行军,更像是在驻扎和休整。他们似乎在搬运物资,偶尔有金属的反光闪过,表明他们持有武器。这个距离,这个规模,对幽谷构成了前所未有的、直接的、迫在眉睫的威胁!
杨熙在了望点潜伏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确认那群人暂时没有向幽谷方向移动的迹象,才小心翼翼地退下山脊。返回的路上,他的脚步异常沉重,大脑飞速运转。
回到幽谷,他立刻召集了家人。他没有隐瞒,将观察到的情况如实相告。
“……西北二十里外,发现大量人员聚集,疑似黑云寨土匪,数目不下二三十人。”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他们目前似乎在驻扎,但距离我们太近了,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屋内一片死寂。周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下意识地搂紧了身边的杨丫。杨大山握紧了拳头,眉头拧成了疙瘩。连杨老根也睁大了浑浊的眼睛,脸上露出了深重的忧虑。
“熙儿,怎么办?”周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从今天起,幽谷进入最高戒备。”杨熙斩钉截铁地说道,眼神锐利如鹰,“第一,所有人未经允许,不得离开新居百步范围,尤其禁止靠近谷口。第二,丫丫,你的渔猎暂停,时刻跟在娘身边。第三,爹,你负责检查所有门窗,确保牢固。第四,所有陷阱和防御机关,我会再次检查,确保处于最佳触发状态。第五,准备好应急物资,干粮、水、火种、药品,随时准备撤离到后山秘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家人惊惶的脸,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爹,娘,爷爷,丫丫,别怕。我们准备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应对这一天吗?我们的围墙够高,陷阱够狠,武器也准备好了。他们不来则已,若敢来犯,定要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的镇定和决断,像一根定海神针,稳住了家人慌乱的心神。杨大山重重地点了点头:“听你的!”周氏也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紧紧拉住了杨丫的手。
接下来的几天,幽谷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杨熙几乎不眠不休,反复检查每一处防御细节。杨大山和周氏则按照吩咐,准备好了应急包裹,里面装着熏肉、鱼干、盐、火镰和伤药。杨丫也变得异常安静,紧紧跟在母亲身边,不再四处跑动。
春日和煦的阳光依旧照耀着幽谷,田里的禾苗翠绿喜人,菜地里的新芽破土而出,溪水潺潺,母鸡咕咕。然而,在这片祥和的景象之下,却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每个人都清楚,安逸的日子可能即将结束,真正的考验,或许就在下一刻来临。艰苦生活中孕育出的那点“缓慢变好”,此刻正面临着狂风暴雨最严峻的摧折。是生存,还是毁灭,答案就藏在即将到来的碰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