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春风如同一位技艺高超的画师,手持温柔的画笔,日夜不停地在幽谷这幅画卷上点缀着生命的色彩。积雪加速消融,原本被白色统治的山谷,大片大片地露出了深褐色、饱含水分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泥土苏醒过来的、特有的腥甜气息,混合着腐烂树叶和新生草芽的淡淡清香。光秃秃的树枝上,开始鼓起一个个饱满的、预示着叶芽萌发的苞蕾,一些耐寒的、不知名的野草,已经迫不及待地从湿润的土壤中钻出点点嫩绿。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幽谷的生活重心也随之发生了决定性的转移。生存的基调从“守护储备、对抗严寒”正式转向“抓住农时、开拓生产”。
杨熙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田地的准备上。那两亩曾经产出金黄黍米和饱满豆类的土地,经过一冬的冰雪覆盖和冻融,土壤变得松软了许多。他扛着被杨大山精心打磨过、刃口闪着寒光的铁锄,开始了春耕的第一步——深翻和平整。沉睡了一冬的土地在锄头下被唤醒,翻出湿润的、带着冰碴凉意的泥土。这项工作极其耗费体力,每一锄下去,都需要腰腹和手臂协同发力。不一会儿,杨熙的额头上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内衫也被汗水浸湿,但他毫不在意,反而有一种与土地亲密接触的踏实感和掌控感。
他规划着今年的种植。除了继续种植耐旱高产的主粮黍米和豆类(计划黍米一亩半,豆类半亩)外,他心中还萌生了一个新的念头——开辟一小块菜地。这个想法源于周氏偶尔提及的身体需求和对外部贸易的考量。长期缺乏新鲜蔬菜,容易导致某些维生素不足,而一些易于储存或腌制的蔬菜,或许也能成为与王老栓交易的新筹码。
他选择在新居旁边、靠近水源的一小块向阳坡地,大约只有半分(约三十平方米)左右,作为试验田。这里地势较高,排水良好,阳光充足。他花费了整整两天时间,仔细地将这块地上的石块、草根清理干净,然后用锄头细细地将土块打碎、耙平,形成整齐的田垄。杨大山用剩余的硬木,为他制作了几个小巧而称手的农具,如小耙子和用于点种的木锥。
种子是个问题。他们手头只有去秋留下的黍米和豆种。杨熙将目光投向了山谷。他带着杨丫,在山坡上、溪流边仔细寻找。他们发现了几种熟悉的、可以食用的野菜,如荠菜、苦菜,他小心地连根带土挖回一些,尝试移栽到新开辟的菜地里。他还收集了一些野葱、野蒜的鳞茎,同样进行移栽。他甚至注意到几株生长在岩石缝里的、类似野生姜的植物,也小心翼翼地移植回来。这些尝试能否成功,尚未可知,但这主动改变食物构成、丰富作物品种的努力本身,就代表着一种进步。
与此同时,周氏也忙碌起来。融雪带来的充沛水源,让她可以彻底清洗积攒了一冬的衣物和被褥。她将全家人的皮袄、皮褥拿到溪边,用木棒反复捶打、漂洗,洗去一冬的尘垢和汗渍,然后晾晒在温暖的阳光下。那口几乎顿顿不离的灶台,也被她里外彻底清理干净。她还开始有计划地消耗冬季储存的熏肉和干菜,腾出容器,为可能到来的新的收获(比如鱼类、未来的蔬菜)做准备。家的气息,在清洗与整理中,变得更加清新和充满活力。
杨丫的任务也增加了。除了照料母鸡(那只母鸡在春天似乎更乐意在有限的范围内觅食活虫,杨丫需要看管它,防止它破坏新翻的田地或菜苗),她还负责看管晾晒的鱼干和衣物,驱赶偶尔飞来偷食的鸟雀。她的身影在新居周围忙碌着,小脸上带着属于这个年龄的、在劳动中获得的专注与成就感。
杨熙在劳作之余,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他修复并改进了谷口的所有防御工事,清除了冬季设置的、大部分可能误伤自己人或友善动物的攻击性陷阱,但保留了核心的预警系统。他定期攀上北面山脊了望,远方的烟柱似乎并未因春天的到来而减少,这让他对外界的期待值降到了最低,更加坚定了依靠幽谷自身、实现尽可能自给自足的决心。
春日的阳光温暖而明媚,照在杨熙沾满泥点的脊背上,照在周氏晾晒的、随风轻扬的衣物上,照在杨丫看管的、泛着银光的鱼干上,也照在那片刚刚翻垦过、等待着种子落下的希望之田上。冰消雪融,土地苏醒,辛勤的劳作再次充满了大地。艰苦,是汗滴禾下土的付出;而“缓慢变好”,则孕育在这充满生机的春泥之中,孕育在每一次尝试、每一次开拓、每一次对美好生活更具体的追求里。他们正在用最原始的方式,书写着属于自己的、春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