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熙在外围的冰雪中砥砺着他的“防御之刃”时,幽谷内部的生活,则在一种相对平静、甚至因物资丰足而略显“富庶”的节奏中缓缓流淌。这种内外节奏的差异,构成了深冬幽谷独特的景象。
周氏是内部生活的绝对主导者。拥有了超过一百二十斤熏猪肉、近二十斤猪油以及满仓粮食的她,终于可以稍微摆脱那种锱铢必较的紧迫感,开始更精细地规划每日的饮食。早餐通常是浓稠的黍米粥,里面会加入一些切碎的熏肉丁和干野菜,猪油的运用让粥品变得油润香滑;午餐则可能是一锅炖菜,主料是豆子或干菜,但必然会放入几块带骨的熏肉或一些猪油渣,炖煮出的汤汁奶白浓郁,滋味十足;晚餐相对简单,但也会保证每人一碗热汤,有时甚至是奢侈的、用猪骨熬煮的老火汤。这种饮食水平,是他们在靠山村时想都不敢想的。连杨老根的气色都在这种持续的营养补充下,看起来红润了不少,咳嗽几乎不再发作。
杨丫在母亲的指导下,学习着更多持家的技能。她不仅熟练掌握了舂米,还开始学习如何辨认和分类不同的干草药,如何用猪油和草木灰制作简单的洗涤膏,甚至尝试着用收集来的柔软鸟羽和干草,为那只下蛋的母鸡铺设更温暖的窝。那只母鸡俨然成了她的宝贝,在她的精心照料下,产蛋依旧保持着七八天一枚的稳定频率,那个储蛋的小木盒里,已经安安稳稳地躺着六枚蛋了。这规律的收获,是内部生活中最稳定、最令人感到安心的“变好”迹象。
杨大山除了辅助杨熙,大部分时间都在他的“工坊”里忙碌。那张巨大的野猪皮经过石灰水浸泡、刮削、反复揉搓和烟熏,已经变得相对柔软而坚韧。他正试图将其裁剪,为杨熙制作一件能够护住前胸后背的皮甲,以及一副更厚实的皮手套。这项工作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技巧,他做得慢,但力求每一处缝线都结实可靠。偶尔,他也会用处理下来的边角皮料,为杨丫做个小皮包,或者修补一下家人穿坏的皮靴,将物资利用到极致。
然而,在这片日益丰足、看似波澜不惊的“静流”之下,并非全无“暗涌”。
最大的变数,来自于杨熙那罐“冬珠子”实验酒。在持续发酵了近四十天后,这罐酒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某天,杨熙照例检查时,发现罐内原本细密的气泡几乎完全消失,液体变得澄清了许多,但底部沉淀了一层厚厚的酒渣。他小心地取了一点上清液品尝,那股冲人的酸涩感竟然奇迹般地大为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圆润的、带着复杂果香和醇厚酒意的风味,虽然依旧粗糙,却展现出与夏季山酢截然不同的、属于冬季的深沉格调。
发酵似乎接近完成了!这个发现让杨熙振奋不已。他决定进行下一步:过滤和陈化。他找来了周氏织布用的最细密的麻布(经过清洗消毒),小心翼翼地将陶罐中的酒液过滤到另一个彻底洗净晾干的备用陶罐中,分离了酒渣。过滤后的酒液呈现出一种美丽的、深琥珀般的颜色,透亮而诱人。他再次用软木塞和皮纸将罐口密封严实,将其放置在屋内温度最恒定、避光的角落,进行漫长的静置陈化。他期待着,时间能进一步驯服这冬日的野性,酿造出真正独一无二的“冬酢”。
另一个“暗涌”,则来自于外部,尽管它暂时还被重重山峦和冰雪阻隔。杨熙在设置最外围的陷阱时,曾数次爬到视野最好的北面山脊了望。在极好的天气里,他能隐约看到遥远的天际线上,似乎有不同寻常的、细微的烟柱升起,那不是农家炊烟的形状,更像是某种持续的、规模更大的燃烧。他也曾似乎在某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听到过风带来的、极其模糊的、类似号角或锣鸣的声响,转瞬即逝,无法分辨真假。这些无法证实的蛛丝马迹,像一根根细微的刺,扎在他的心头,提醒着他外界的动荡并未停息,反而可能愈演愈烈。
因此,幽谷内部的丰足与平静,更像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凭借自身努力争取到的宝贵间隙。杨熙一边享受着家人健康状况改善、物资充盈带来的欣慰,一边以更大的紧迫感,继续着他那永无止境的防御工事。他知道,真正的安宁,不能仅仅寄托于大山的遮蔽和运气的眷顾,更需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构筑、去争取。静流之下的暗涌,督促着他不敢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