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天光透过尚未蒙布的窗棂,洒在新居夯实平整的泥土地上,映出几块明亮的光斑。杨熙在干草铺就的地铺上睁开眼,没有立刻起身。他静静地听着身边家人平稳的呼吸声,感受着身下干爽的草垫,以及从厚实土坯墙外透进来的、被过滤后变得柔和的清晨凉意。
这是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宁。不再有窝棚里那种时刻警惕风雨渗漏的紧绷,也没有了那种与寒冷湿气直接对抗的艰辛。新居如同一个坚实可靠的堡垒,将山林间的寒露与危机隔绝在外。
周氏也醒了,她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新砌的灶台边。引燃干燥的松针,放入灶膛,火焰很快舔舐着昨日准备好的柴薪,欢快地燃烧起来。规整的灶膛使得火力集中,不过片刻,架在上面的陶罐里便传来了水温升腾的细微声响,比在窝棚时快了许多。她看着那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崭新的、还带着泥土本色的墙壁,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容。
杨大山坐在靠墙的地铺上,活动了一下腿脚。虽然依旧不良于行,但干燥温暖的环境显然让他的关节舒服了不少。他拿起放在手边、昨夜睡前还在打磨的一根木梭(用来编织渔网或更细密的筐篓),就着晨光,继续着精细的活计。
杨丫揉着眼睛坐起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变得有些陌生的“家”。宽敞的空间让她可以小小地伸个懒腰,而不必担心碰到低矮的棚顶或是堆放的杂物。
早饭依旧简单——野菜粥,加了少许盐和一点点昨日狩猎得来、舍不得一次吃完而剁碎的兔肉。但围坐在那张崭新的、散发着木头清香的矮桌旁,捧着温热的陶碗,每个人的心境都与往日不同。一种“家”的稳定感和对未来的笃定,随着热粥一起,温暖了肠胃,也安定了心神。
饭后,杨熙站在新居门口,目光扫过这片属于自己的小小天地。溪流潺潺,田地里的黍米和豆苗在晨光中舒展着绿意,更远处,是他们刚刚告别的那处低矮破旧的窝棚。新旧对比,恍如隔世。
“今天,”他转过身,对家人说道,“我去把剩下的山酢处理了,尽快找王老栓换些东西回来。家里……看看能不能把鸡舍的地基弄出来。”
新的生活,在新的居所里,开始了新的规划。安稳,并不意味着停滞,而是更有底气地去追求更好的生活。
杨熙将最后一批沉淀好的山酢仔细过滤,装入一个密封性最好的陶罐中。大约五斤清澈微琥珀色的液体,散发着醇和的酸甜气息,这是他们目前能拿出的、与外界交换的最有价值的物品。他盘算着这次要换的东西:盐依然是重中之重,其次是铁针、麻线,如果可能,他还想换点布匹,家人的衣物实在破旧得难以蔽体了。
与此同时,家里的建设也转向了新的方向——尝试驯养。
这个念头在杨熙心中盘桓已久。狩猎不稳定,采集看天时,若能自己养殖,便能获得更稳定的肉食和蛋类来源。目标,便是那些在山林间常见的野鸡。它们体型小,相对容易捕捉,若能驯化成功,意义非凡。
选址在新居侧后方,一处背风向阳、地势稍高的地方。杨熙规划了一个约莫丈许见方的区域。他先和杨大山一起,用砍来的细木桩和韧性十足的藤条,编织了一道约一人高的围栏。木桩埋入地下近一尺,确保稳固。围栏的网眼不能太大,防止野鸡钻出,也不能太小,需要保证通风透光。
“顶上也得封起来,”杨大山指点道,“野鸡会飞,虽飞不高不远,但不留顶,就等于没关。”
杨熙依言,又砍来更长的细木,搭在围栏顶上,同样用藤条固定,做成一个简陋的棚顶,上面再厚厚地铺上一层茅草,既能遮阳挡雨,也能给野鸡提供一些安全感。
鸡舍的骨架算是完成了,内部还需要布置。杨熙在角落用石头和泥土垒了一个简易的“巢箱”,里面铺上柔软的干草。又在另一处悬挂了几个用竹筒做成的水槽和食槽。
接下来是最关键也最困难的一步——捕捉活着的野鸡。这比狩猎杀死它们要难得多。杨熙改进了几个陷阱,将套索的灵敏度调低,并在陷阱上方用树枝和藤蔓做一个轻巧的罩子,一旦触发,罩子落下,能在不伤害野鸡的情况下将其困住。
他耐心地等待和检查。头两天,陷阱里要么空空如也,要么只套住了惊慌挣扎、最终力竭而死或受伤的野鸡,让他惋惜不已。直到第三天,他才在一个陷阱里发现了一只被藤网罩住、正在徒劳扑腾的成年雌性野鸡,羽毛艳丽,眼神惊恐。
杨熙心中一阵激动,他小心地靠近,用一件旧衣服迅速将其包裹住,防止它挣扎伤到自己或被吓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带回了新完工的鸡舍。
当这只野鸡被放入陌生的环境时,它惊恐地四处乱窜,飞撞围栏,发出尖利的叫声。周氏和杨丫远远地看着,既兴奋又紧张。
“给它点水,放点草籽和剁碎的野菜,”杨熙对妹妹说,“别靠近,让它自己慢慢习惯。”
驯养之路,注定漫长。但这第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看着那只在鸡舍里逐渐停止疯狂冲撞、转而警惕地打量着新环境的野鸡,杨熙仿佛看到了一颗未来稳定产出的种子,已经被播下。
驯野为家,是生产力进步的尝试。
艰苦,是捕捉活物的技巧与耐心,是驯化过程中必然的挫折与等待。
变好,则在那个初具雏形的鸡舍里,在那只被圈养起来的、代表着未来希望的野鸡身上,预示着一种更可控、更可持续的生活方式正在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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