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将幽谷彻底笼罩在一片水汽迷蒙之中。溪流变得浑浊而汹涌,水位上涨,几乎要漫上河岸。新开垦的田地被雨水浸泡,变成了大片泥沼,刚刚播下的种子在泥土下静静沉睡,等待着天晴。
窝棚内,潮湿阴冷。尽管杨大山用能找到的所有材料加固了棚顶和四壁,但雨水依旧无孔不入,顺着茅草的缝隙滴滴答答地渗漏进来。家人不得不挪动草铺,避开漏雨的地方,角落里用陶罐接着雨水,那单调的滴答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最大的危机,依然是食物。
最后一点存粮在开荒完成的当天就已经耗尽,本来足够多一些日子的存粮因为开荒每天增量提前吃完了。如今,全家彻底依赖野菜、偶尔的渔获和狩猎所得。然而,大雨让采集变得极其困难,周氏和杨丫冒着雨在窝棚附近能采到的野菜有限,且大多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陷阱在雨水中几乎失效,杨熙冒险外出检查,往往空手而归,还弄得一身湿透,回来只能围着微弱的煤火瑟瑟发抖地取暖。
饥饿,如同缓慢收紧的绞索。
每日的食物,就是清水煮烂的、带着土腥味的野菜,几乎没有任何油水。杨丫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对食物的需求最为强烈,常常在睡梦中因为饥饿而啜泣。周氏和杨大山默默地将自己碗里本就少得可怜的菜叶拨到女儿和儿子碗里,自己只喝点汤水。杨熙看着家人蜡黄浮肿的脸色和深陷的眼窝,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清点着最后的本钱。煤块还有一些,能保证基本的取暖和烧煮热水。盐还剩一小撮,是最后的调味品。工具虽然损耗,但核心的铁器都在,只要天晴就能修复。最重要的是,那两亩地已经种下,只要熬过这段青黄不接的日子,就有希望。
“再难,也得熬下去。”夜里,听着棚外的雨声和杨丫压抑的抽泣,杨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咱们地都开出来了,种子也撒下去了,不能倒在最后这一步。爹,娘,丫丫,挺住。”
他的话语像是一剂强心针,给陷入绝望的家人注入了一丝力量。周氏默默搂紧了女儿,杨大山在黑暗中握紧了拳头。
雨困粮绝,是成功之后突如其来的严峻考验。
艰苦,是腹中火烧火燎的空虚感,是雨水带来的潮湿与寒冷,是面对自然伟力时的渺小与无力。
变好,则在那两亩已然播下希望的土地里,在杨熙作为主心骨愈发沉稳坚毅的意志中,在家人即便濒临绝境也未曾消散的相互扶持里,艰难地维系着。他们在用意志力,与饥饿和天气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争。
第三天,雨势稍歇,转为连绵的阴雨。天空依旧是铅灰色,雨水细密而冰冷,没有停歇的迹象。杨熙知道,不能再等了。家里的野菜即将告罄,每个人的体力都在饥饿和湿冷中快速流逝。他必须出去,必须带回食物。
“我进山一趟。”早饭——如果那点看不到油星的野菜汤能算早饭的话——后,杨熙拿起弓箭和柴刀,语气平静地宣布。
“熙儿,这天气太危险了!”周氏立刻反对,脸上写满了担忧。林深路滑,视野不清,野兽也可能因为天气恶劣而更加暴躁。
“娘,没事,我不走远,就在附近看看陷阱,碰碰运气。”杨熙安抚地笑了笑,但那笑容有些勉强。他知道,附近的陷阱大概率没有收获,他必须去更深处,寻找那些可能在雨天出来活动的猎物。
杨大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把保养得最好的柴刀递给他,又检查了一下他弓弦的状态,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杨熙穿上那件半干的鹿皮坎肩,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雨味的空气,踏入了雨幕。
山林在雨中显得格外寂静而诡异。平日里熟悉的路径变得泥泞湿滑,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雨水打湿了树叶,低垂的枝条时不时抽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冰冷刺骨。他尽量选择高处和兽径行走,锐利的目光穿透雨丝,搜寻着任何可能的猎物痕迹。
他检查了几个预设的陷阱,果然一无所获,不是被雨水冲垮,就是空空如也。饥饿和寒冷让他的手指有些僵硬,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他朝着记忆中有水源、地势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走去。那里是动物饮水和觅食的地方,雨天或许会有收获。他放轻脚步,借助树木和灌木的掩护,缓缓靠近。
等待是漫长而煎熬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脖颈,冻得他牙齿都有些打颤。他紧紧握着弓,手指搭在箭羽上,保持着引而不发的姿势,肌肉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阵细微的窸窣声传入耳中。他精神一振,缓缓探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灌木丛后,一只体型不小的林麝正警惕地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避雨的地方或是可口的嫩叶。
机会!
杨熙屏住呼吸,缓缓拉开弓弦。湿滑的弓弦对手指的触感有些陌生,雨水也可能影响箭矢的轨迹。他必须计算好这一切。
他瞄准了林麝脖颈下方的要害。
就是现在!
弓弦震动,箭矢离弦,破开雨幕,带着一丝决绝,精准地没入了林麝的脖颈!
林麝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猛地跃起,但随即踉跄几步,重重地栽倒在地,四肢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成功了!
杨熙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狂喜。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警惕地观察了四周,确认没有其他危险后,才快步冲了过去。
这只林麝体型不小,估计有四十多斤重。这对于濒临绝境的一家人来说,无疑是天降甘霖。他迅速将猎物捆绑好,费力地扛在肩上。沉重的分量压得他一个踉跄,但此刻,这重量却让他感到无比的心安。
顾不上疲惫和湿冷,他扛着猎物,以最快的速度踏上了归途。肩上的林麝,不仅仅是食物,更是希望,是支撑这个家渡过难关的基石。
当他浑身湿透、泥浆满身,却肩扛着猎物,如同得胜的将军般出现在窝棚口时,周氏和杨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杨大山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快,处理一下,今晚……咱们吃肉喝汤!”杨熙将猎物放下,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微微颤抖。
绝境之猎,是孤注一掷的冒险,是绝处逢生的狂喜。
艰苦,是雨中潜伏的冰冷与煎熬,是饥饿驱使下的搏命一击。
变好,则在那只沉重的林麝被扛回窝棚的瞬间,达到了一个情感上的高潮。这不仅是食物的补充,更是对全家人生存意志最强大的肯定和鼓舞。希望在绝望的深渊边缘,被再次牢牢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