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夜。无月,天穹如同被泼洒了浓墨,只有几颗寒星在云隙间顽强地闪烁。风不大,却带着浸入骨髓的湿冷,预示着可能到来的细雨。这正是杨熙等待已久的天气。
窝棚内,油灯如豆。杨熙最后一次清点行装。拓木弓挎在肩后,箭囊里二十五支箭矢排列整齐。硬木短棍别在腰后,柴刀挂在另一侧。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囊里,装着火折、水囊、一小包应急的肉干和葛粉、一小卷绳索,还有那把他特意磨得极其锋利的旧柴刀——既是工具,也是最后的武器。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却浆洗干净的旧衣,外面罩着鹿皮坎肩,整个人利落而肃杀。
他深吸一口气,吹熄油灯,融入外面的黑暗。没有回头,脚步轻盈而坚定地踏上了那条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的路径。
首先是通过“绕行小径”。融雪后的山路依然泥泞湿滑,但他对此早已熟悉。黑暗中,他如同最灵巧的山狸,借助微弱的星光和对地形的记忆,在林木和岩石间快速穿行。手中的硬木短棍不时探向前方,既是保持平衡,也拨开垂落的湿冷枝条。耳朵捕捉着周遭的一切声响——风声、虫鸣、远处不知名野兽的低嚎,以及任何可能属于人的异动。他的心跳平稳,呼吸悠长,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
一个多时辰后,他抵达了“无名峡谷”的入口。峡谷内比外面更加黑暗,仿佛一张巨兽的口。他略作停顿,再次确认四周无人,然后闪身而入。
峡谷内,水流声在狭窄的岩壁间回荡,放大了夜的寂静。脚下是湿滑的卵石和淤泥,行走需万分小心。他依仗着之前清理和设置的木桩、藤索,一步步艰难而稳定地向前推进。黑暗中,他用手触摸岩壁,用脚试探前路,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分神。汗水从额角渗出,与空气中的湿气混在一起,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途中,他遇到一处较深的水洼,需涉水而过。冰冷的溪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腿和草鞋,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但他毫不停留,上岸后继续前行,只是脚步更快了些,试图靠运动驱散寒冷。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他凭借对路径的熟悉和身体的疲惫感,估算着大致的位置。当他终于看到峡谷前方透出一点点微弱的、属于开阔地的灰蒙时,他知道,靠山村后山边缘到了。
他没有立刻出去,而是隐藏在峡谷出口的阴影里,如同石雕般静立了将近一刻钟。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的山坡、林地,耳朵捕捉着任何可疑的声音。除了风声和更清晰的虫鸣,一片死寂。村里果然如王老栓所说,夜间已无人迹。
他像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滑出峡谷,利用地形和树木的掩护,向着记忆中的家,那个破旧的土屋方向,潜行而去。
夜色下的靠山村,轮廓模糊,寂静得可怕。偶尔有几声犬吠从远处传来,更添几分凄凉。他避开可能有人居住的区域,专挑荒废的菜地、倒塌的篱笆墙后穿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乱后的颓败气息。
距离那熟悉的土屋越来越近。他的心,也不可抑制地加速跳动起来。近乡情怯,混合着对家人现状的担忧,以及即将面对未知的紧张,让他的掌心微微出汗。他紧紧握了握腰间的短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终于,那间低矮、破败的土屋轮廓出现在眼前。没有灯火,死气沉沉。院墙塌了一角,院门虚掩着。他如同鬼魅般贴近,蹲在院墙的阴影里,再次确认四周安全。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如同回家般,极其自然地、悄无声息地推开那扇虚掩的院门,闪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