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在寂静与酷寒中悄然流逝。当二月的春风终于带着一丝暖意,开始顽固地啃噬着山谷里的积雪时,幽谷的封闭状态逐渐被打破。原本齐膝深的雪层变得斑驳,露出下面枯黄的地面,溪流的冰层变薄,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沿河岸出现了蜿蜒的融水沟。
杨熙的生活节奏也随之调整。他首先进行了一次彻底的物资清点。经过一个冬天的消耗,粮食储备有所下降,但仍在安全线以上:稻谷约剩七十斤,黍米二十五斤,豆类十二斤,葛根粉十八斤。肉干消耗较大,还剩约五十斤。盐剩下约六斤。燃料方面,煤块还剩八十余斤,干柴则需要大量补充。
清点完毕,他意识到开春后首要任务就是补充食物和燃料。狩猎和采集必须立刻提上日程。同时,与王老栓约定的交易日子也快到了,他需要准备新的山酢和可用于交易的皮货。
他检查了去年秋天布设的陷阱。大部分都被积雪压垮或冻坏了,需要重新修复和设置。他花费了几天时间,清理兽径上的残雪,重新挖设陷坑,布置套索。初春的动物经过一冬的消耗,同样急于觅食,活动开始频繁,陷阱很快就开始有了收获,虽然多是些野兔、山鸡之类的小型猎物,但也及时补充了肉食来源。
他还开始有意识地收集一种韧性极佳的藤条,晾晒在窝棚旁。这是他为计划中的“吊脚套”大型陷阱准备的弹力索。制作大型陷阱需要合适的选址、坚固的材料和精巧的机关,他准备在天气更暖和后,选择靠近大型猎物活动区域的地方进行试验。
冰雪消融也意味着道路变得泥泞难行,但同时也意味着他中断的勘路工作可以继续了。他选择了一个晴朗的日子,再次踏上探索东南方向路径的旅程。
融雪后的山林显得格外潮湿,脚下是松软的腐殖质和未化尽的冰碴,行走起来比冬季雪地更加费力。他沿着上次标记的“干涸溪床路径”向下游探索,试图绕过那个阻断前路的碎石坡。
他在碎石坡侧翼的密林中艰难穿行,耗费了大半天时间,终于发现了一条野兽踩踏出来的、极其隐蔽的小径,可以迂回绕过碎石坡的大部分区域。小径陡峭湿滑,有些地方需要借助藤蔓攀爬,但对于轻装简行、甚至必要时背负一人来说,并非完全不可行。他仔细记录了这条新发现的绕行路线,并在关键节点做了标记。
当他再次站到碎石坡下方时,发现溪床在此处并未完全消失,而是转入了一道更狭窄、两侧岩壁更高的幽深峡谷。峡谷内光线昏暗,水流声在岩壁间回荡。他谨慎地深入探查了一段距离,发现这条峡谷曲折通向东南,方向大致正确,而且极其隐蔽,是绝佳的潜行通道。虽然峡谷内路况复杂,布满湿滑的卵石和倒伏的枯木,但可行性似乎比在密林中盲目穿行要高得多。
这次勘路,成果显着。他不仅找到了绕过障碍的方法,还发现了一条更具潜力的隐秘通道。虽然距离连通靠山村后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希望大增。他在那块随身携带的绘图木板上,郑重地添上了“绕行小径”和“无名峡谷”的标记,并粗略估算了通过峡谷所需的时间。
带着一身疲惫和满满的收获返回幽谷,杨熙感到一种久违的振奋。冰雪消融,不仅带来了行动上的便利,更带来了心理上的解冻。计划的推进,不再仅仅停留在窝棚内的推演,而是实实在在地在地图上延伸。
艰苦,是初春泥泞中的艰难跋涉,是修复陷阱时冻僵的手指,是探索未知峡谷时的小心翼翼。
变好,则在重新开始收获的陷阱里,在那条新发现的、充满希望的峡谷通道上,在随着季节更替而愈发清晰的前路中,变得触手可及。
二月中下旬,天气明显转暖,向阳坡地的积雪已融化殆尽,露出星星点点的嫩绿草芽。杨熙与王老栓在“卧牛石”再次会面。这次,王老栓带来的消息更为具体。
“好汉,板车的事有眉目了!”王老栓脸上带着一丝得意,“镇西那老木匠收了定钱,已经开始找料了,说是用的老槐木,结实!估摸着再有个把月就能成型。”
杨熙点点头,这是个好消息。“村里呢?”
“乱!开春要分水,赵三爷和周队长谁也不让谁,两边的人天天在田埂上对峙,差点又打起来。县里好像派了个师爷下来调停,屁用没有,吃了顿酒就走了。”王老栓啐了一口,“现在村里白天都乌烟瘴气,晚上更是没人管。巡夜的?早就名存实亡了,都怕被对方下黑手呢!”
杨熙默默记下。权力真空和秩序混乱在持续,甚至加剧。这为他计划的“夜奔”提供了越来越理想的外部条件。
“那家……”杨熙的声音依旧平稳。
王老栓的神色黯淡了些:“开春青黄不接,最难熬。您上次让买的细粮和猪油,可是救了急,周氏偷偷抹了好几回眼泪。杨大山现在能不用扶墙走一小段了,气色也好些。就是杨老根……咳嗽不见轻,开春倒寒,又加重了。丫丫懂事,挖野菜都比别人去得早……”
杨熙的心沉了一下。祖父的病是最大的变数。他沉吟片刻,将这次带来的山酢和几张品相不错的狐皮交给王老栓,又拿出了约莫三钱银子。
“这钱,一半想办法买点止咳效果好的药材,川贝若太贵,就买些便宜的款冬花、杏仁之类。另一半,买点粮食,再扯几尺厚实的粗布,给他们添件春衣。”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告诉我娘,就说‘熙儿一切安好,让她保重身体,等儿子回来’。”
他最终还是说出了这句藏在心底许久的话。他知道这话通过王老栓传到母亲耳中,会带来多大的慰藉和力量,也同样会带来更深的思念和担忧。但此刻,他需要让家人知道,他还在,他一直在努力。
王老栓愣了一下,郑重地接过银钱和物品,用力点头:“好汉的话,小人一定带到!周氏……您娘她听了,定然……定然能撑下去!”
交易完成,看着王老栓离去,杨熙站在初春的夜风里,久久未动。那句托付出去的话,仿佛抽掉了他心头积压的一部分重负,又仿佛增添了另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回到幽谷,他立刻投入到更紧张的准备中。时间似乎变得紧迫起来。板车预计一个月后可用,外部时机已然成熟,唯一不确定的就是祖父的身体和家人最终的状态。
他加快了物资储备的步伐。狩猎更加频繁,目标是尽可能多地储备易于携带、能量高的肉干。他改进了熏制方法,使得肉干能保存更久。采集来的野菜,大部分也被他晒干储存。
他对那条新发现的“无名峡谷”进行了第二次探查,这次他带了柴刀和木棍,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更深入地清理了峡谷内几处特别难走的地段,砍掉碍事的荆棘,在一些湿滑的坡道旁楔入木桩作为抓手。他要将这条通道,变成一条相对顺畅的撤离路线。
每天晚上,他依旧对着木板地图推演。现在,地图上的要素更加丰富:幽谷、已探明路径、绕行小径、无名峡谷、推测的靠山村后山范围、可能的接应点、板车预设存放点……他模拟着不同情境下的行动方案,计算着时间,评估着风险。
他甚至开始有意识地锻炼自己的负重能力。除了日常劳作,他还会背着装满石块的背囊,在幽谷内进行折返跑,模拟可能需要的背负父亲行军的情景。
春讯,带来了生机,也带来了行动的紧迫感。
艰苦,是祖父病情带来的阴霾,是日益紧张的物资储备压力,是高强度体能训练带来的疲惫。
变好,则在板车制作的顺利进行中,在那条被一步步打通的隐秘通道上,在那句终于传递出去的报平安的话语里,更在那具为最终行动而锤炼得更加坚韧的身心上。一切的准备,都在这个春天,加速指向那个明确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