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日夜不息,潺潺水声是幽谷永恒的背景音。杨熙蹲在溪边,清洗着沾满泥土的双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流淌的清水。这水,能解渴,能灌溉,能否……做更多?
一个念头,如同水底冒出的气泡,在他疲惫却不肯停歇的脑海中浮现——水车。他曾听村里的老人提过,镇上的磨坊靠着大水车驱动石磨,省了不知多少人力。若他也能造一个,哪怕是最小的,用来捣碎葛根,或者……驱动什么别的,是否也能省下他些许力气,换来些许效率?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便疯狂滋长。他深知开垦、狩猎、制箭,无一不是耗力之事。若能借用水力,哪怕只是一点点,对他而言,都是巨大的解放。
然而,造水车,谈何容易。他没有任何图纸,没有合适的工具,更没有经验。有的,只是记忆中那模糊的、巨大的木轮随着水流转动的景象,以及一股不肯服输的执念。
他首先需要合适的木材。水车的主体需要足够坚固,又能长期耐受水浸。他在山谷里搜寻,最终看中了几棵质地坚硬的青冈木。砍伐、修形,将树干切割成需要的板条和辐条,这过程就耗费了他数日时间。没有锯子,全靠柴刀和手斧一点点劈砍、修整,木屑纷飞,手臂酸麻。
接着是设计。他蹲在溪边,用树枝在泥地上画了又画,擦了又改。水轮的大小,辐条的角度,叶片的形状……每一个细节都需要反复推敲。他尝试着将修整好的辐条用榫卯的方式连接起来——这是他唯一知道的、不需要铁钉的连接方法。但这需要极高的精度,他削制的榫头不是大了塞不进去,就是小了松松垮垮。
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散架的木条堆在一旁,像是对他无言的嘲讽。 frustration 如同蚁群,啃噬着他的耐心。有时,他会暴躁地将一根没做好的辐条狠狠摔在地上,对着空寂的山谷低吼。但吼过之后,他又会默默走过去,捡起来,借着篝火的光,用柴刀更小心地修削。
他知道,急躁解决不了问题。他必须更慢,更仔细。他将脑海中水车的形象分解成一个个最简单的部件,专注于做好眼前的这一个榫头,接好眼前的这一根辐条。
手掌上的旧伤叠新伤,指关节因为长时间握持工具而变得粗大。但他似乎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眼中只有那些逐渐成型的木制构件。饿了,就啃几口冷硬的干粮;渴了,就掬一捧溪水;累了,就靠在未完成的水车骨架旁小憩片刻。
数日后,一个直径约莫三尺、看起来歪歪扭扭、却终于勉强成型的水车骨架,出现在了溪边。接下来是安装叶片和轴。他找到一根相对笔直、坚硬的木棍作为轴心,又削制了十几块略具弧度的木板作为叶片。将它们固定到骨架上,又是一个挑战。他用了更细的榫卯,加上浸泡后更有韧性的皮绳捆绑,反复加固。
当这个粗糙不堪、与他想象中相去甚远的小水车终于完成时,他甚至没有力气感到兴奋,只有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
他选择了一处水流较急、河床较硬的地方,用石头垒砌了简易的基座,然后将水车小心翼翼地架设上去。随着水流冲击叶片,水车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响,极其缓慢地、颤巍巍地……转动了起来。
它转得如此勉强,如此不情愿,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而且,它目前除了转动,什么也做不了。没有连接的传动装置,它无法带动任何东西。
杨熙站在溪水中,看着这个耗费了他无数心力、却几乎毫无实用价值的“作品”,河水浸湿了他的裤腿,冰凉刺骨。
失败了吗?
看起来是的。这个水车,目前只是一个无用的、可笑的玩具。
但是,看着那在水流推动下,顽强抵抗着摩擦与笨拙,坚持转动着的粗糙木轮,杨熙的心中,却奇异地没有太多失望。
他至少让它转起来了。他证明了这条路,并非完全走不通。
他走上岸,坐在石头上,任由湿透的裤腿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凉意。他凝视着那嘎吱作响的水车,目光深邃。
他知道,传动机构是下一个难题,可能是比制作水车本身更难的难题。他需要齿轮,需要连杆,需要他目前完全无法制作的精密部件。
前路依然漫长,甚至看不到尽头。
但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这第一步,充满了挫败和徒劳,却也是从零到一的突破。
他站起身,没有去拆毁那个无用的水车,任由它在溪水中继续那缓慢而执拗的旋转。
至少,它在那里转动着。
如同他心中那份对更好生活的渴望,尽管笨拙,尽管艰难,却从未停止转动。
他转身,走向那片需要灌溉的田地,走向那些需要维护的陷阱。日子依旧艰苦,但他知道,有些执念,一旦种下,便会像这幽谷里的草木,在一次次失败与尝试的浇灌下,终有一天,会找到破土而出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