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十来天,杨熙膝盖的红肿终于完全消退,虽然关节在承重或天气变化时仍会隐隐作痛,但已经不影响他放下拐杖,进行短距离的慢行。那种重新脚踏实地、掌控身体的感觉,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小心地尝试着,先是慢慢地走,然后逐渐加快,虽然姿势还有些微的不自然,但终究是摆脱了那根束缚他许久的树枝。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两株移栽的三七。
春雨刚刚润湿过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甜气息。他走到荒祠后院的那个角落,蹲下身——这次,膝盖只传来一阵轻微的酸胀,不再是难以忍受的刺痛。他仔细察看着那两株植物。
令他惊喜的是,它们不仅存活了下来,似乎还适应了新的环境。原本有些萎蔫的叶片重新变得挺括,墨绿的色泽更深沉了,甚至在植株的基部,冒出了两个极其幼小的、嫩红色的新芽!
成功了!移栽成功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激动涌上杨熙的心头,比当初在黑风坳发现它们时更为强烈。那时是发现宝物的惊喜,而此刻,是见证生命在自己手下得以延续和成长的欣慰。这不仅仅意味着未来可能的收获,更是一种象征——象征着他在这片残酷天地间,并非只能被动索取,也拥有了主动创造和培育的可能。
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娇嫩的新芽,仿佛怕惊扰了这脆弱的生机。指尖传来微凉的、充满活力的触感。他仔细地清除掉周围刚刚冒头的几根杂草,又用手捧了些湿润的泥土,轻轻培在植株的根部。
“好好长。”他低声说道,像是在对三七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身体的初步康复和移栽的成功,极大地提振了他的精神。他开始扩大活动范围,不再局限于荒祠周边。他再次踏入那片熟悉的树林,虽然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深入,但已经可以比较自如地搜寻野菜、辨识草药幼苗。
他依据吴老倌地图的指引,在附近又找到了几株薄荷和一小丛益母草,都小心地连根带土挖回,移栽到三七旁边的那片背阴地里。渐渐地,那片小小的角落,竟有了一丝草药园的雏形。虽然种类稀少,规模极小,但每一株植物,都代表着他向“拓宽根基”迈出的坚实一步。
食物来源也稍微宽裕了一些。他可以走到更远一点的地方设置几个简单的绳套陷阱,虽然十次有九次落空,但偶尔也能捕获一两只懵懂的野兔或山鸡,这对他匮乏的肉食储备是极大的补充。他还发现了一小片野葱,辛辣的气味让他胃口大开。
他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虽然依旧清瘦,但眼神中的光芒更加沉静和坚定。他开始有计划地恢复体能训练,不再像受伤前那样猛烈,而是循序渐进地练习挥斧,活动筋骨,感受着力量一丝丝重新回到身体里。
地窖里的生活也悄然发生着变化。他将采集来的薄荷叶晒干,泡水喝,清凉的口感提神醒脑。用野葱调味,原本寡淡的肉汤和葛饼也变得有滋有味起来。他甚至尝试用新发现的、带有特殊香气的草叶熏烤肉干,希望能延长保存时间并增加风味。
这一切的改变,都进行得极其缓慢,如同春雨润物,悄无声息。没有戏剧性的转折,没有突如其来的馈赠,只有日复一日的坚持、摸索和一点点微小的积累。
这天傍晚,他坐在荒祠一段矮墙上,看着天边被夕阳染红的晚霞。春风拂面,带来远山青草和近处泥土的气息。他慢慢地嚼着一块用新方法熏制的兔肉干,味道比之前好了不少。膝盖处只有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的酸胀。
他想起了黑风坳的惊魂,想起了地窖中与伤痛和饥饿为伴的日日夜夜,再看着眼前这片小小的、生机初显的草药地,心中感慨万千。
路还很长。赵家的威胁并未完全消除,吴老倌提及的“德昌号”和赵元仍是潜在的麻烦,自身的实力依旧弱小,家人的处境令他牵挂。
但此刻,他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力量。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在雪原上亡命、在地窖中瑟缩的少年。他拥有了虽然微小却属于自己的“产业”(那片草药地和改进中的食品加工),拥有了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的阅历,拥有了在绝境中依旧能找寻生机、创造改变的信念。
谷雨已过,万物生长。他这条在寒冬几乎冻僵的根,也终于在春风里,艰难地扎下了新的根须,吐露出了充满希望的、坚韧的嫩芽。前路依旧艰苦,但他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缓慢却坚定的、向上的坡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