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的肿痛如同一个顽固的幽灵,虽不再狰狞咆哮,却依旧阴魂不散地缠绕着杨熙。每一次试图让左腿承重,那深层的、源于关节内部的钝痛便会清晰地提醒他伤势的存在。他不再试图强行站立行走,而是接受了现实,开始以一种更节省体力、也更适应现状的方式移动——他找到了一根较为顺手的粗树枝,削去毛刺,做成了一个简陋的拐杖。
于是,地窖里开始回荡起“笃…笃…笃…”的声响,那是拐杖前端敲击在硬土地面上的声音,缓慢,沉重,带着一种伤病特有的节奏。他依靠着这根树枝和完好的右腿,配合着手臂的力量,终于能够相对自由地在有限的空间内移动,尽管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
身体依旧虚弱,饥饿感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但他知道,不能再坐等。那两株移栽的三七需要更适宜的环境,而他储存的食物,即便再如何节省,也支撑不了太久。他必须开始行动,哪怕效率低下得令人沮丧。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处理那两株三七。幽谷暂时是去不了了,但他记得荒祠后院,靠近那口老井的背阴处,有一小片常年湿润、杂草丛生的角落,阳光难以直射,土壤也比地窖里这干硬的土质要肥沃些。或许,那里可以作为一个临时的移栽点。
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的任务,对一个健康的人来说,可能只需要一炷香的功夫。但对此时的杨熙而言,却无异于一场远征。
他选在一个午后,一天中气温稍高,光线也最好的时候。他将那盆三七小心地放入一个用旧布兜成的简易包袱里,挂在脖子上,然后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出了地窖。仅仅是走下地窖入口那个小小的斜坡,就让他停下来喘息了两次。
荒祠院内,阳光正好,洒在断壁残垣上,竟有些刺眼。春风带着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吹在他因久处地窖而显得苍白的脸上,却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他靠在坍塌了半边的门框上,闭眼适应了片刻,才继续向记忆中的角落挪去。
那段不足二十丈的距离,他走了将近一刻钟。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疼痛和虚弱。伤腿每一次轻微的摆动都牵扯着膝盖,带来阵阵不适。他终于抵达了那片背阴的角落,那里的土壤果然比他预想的还要潮湿松软一些。
他放下包袱,取出陶盆,然后艰难地蹲下身——这个动作让膝盖承受了更大的压力,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他咬着牙,用柴刀(他始终带在身边)开始挖掘。动作很慢,每挖几下就要停下来休息,喘口气,抹去额角的汗水。
坑挖得并不深,也不够规整。他将三七从陶盆中连同土坨小心取出,放入坑中,用手将周围的湿土填埋回去,轻轻压实。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脱力,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和汗水混合浸湿。他就势坐在地上,背靠着一堵残墙,大口喘息着,看着那两株三七在新环境中微微摇曳的叶片,心中涌起一股微弱的成就感。
至少,它们离开了阴暗的地窖,有了更适宜生长的可能。
休息了良久,他才积蓄起力气,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返回地窖。来回一趟,几乎耗尽了他一天积攒的大部分精力。回到地窖后,他瘫倒在草铺上,连喝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但第二天,他再次拄着拐杖出去了。这次的目标,是附近那片他相对熟悉的树林边缘,寻找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他无法深入,也无法攀爬,只能在地面搜寻。他找到了一些刚刚冒头的、可以食用的野菜嫩芽,数量稀少,聊胜于无。他还发现了几丛去年秋天未被鸟雀啄食干净的、干瘪的野莓,小心翼翼地采摘下来。
收获少得可怜,甚至不够他一餐之量。但他依旧仔细地将它们带回地窖,清洗,处理。野菜嫩芽放入陶罐,加上一点盐,煮成一碗稀薄的菜汤。干瘪的野莓则被他当作珍贵的零嘴,每次只舍得吃一两颗,用那微弱的酸甜滋味,对抗着口腔里弥漫的苦涩和饥饿。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他像一只受伤后仍在顽强觅食的野兽,每天拖着病体,依靠拐杖,在荒祠周围极其有限的范围内,进行着效率低下的采集和劳作。他的活动范围是一个以地窖为中心,半径不超过一百步的微小圆圈。在这个圆圈里,他熟悉每一块石头,每一处可以借力的残垣。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身形消瘦,但眼神中的虚弱和迷茫,逐渐被一种更沉静、更坚韧的东西所取代。他学会了更精确地分配体力,学会了在疼痛中保持专注,学会了从微不足道的收获中汲取继续前行的力量。
“笃…笃…笃…”
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日复一日地在荒祠院内响起,缓慢,却从未停歇。这声音,是一个少年在命运的重压下,用尽全身力气,为自己敲击出的、不屈的节拍。希望的萌芽,正在这看似绝望的跛行耕耘中,极其缓慢地,扎下它纤细却顽强的根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