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杨熙过着一种近乎静止的、与伤痛为伴的生活。
每一次醒来,身体各处的僵硬和疼痛都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提醒着他此前经历的凶险。移动变成了一种酷刑。从草铺到取水点,再到解决内急的角落,这短短的距离,他需要扶着墙壁,拖着那条伤腿,耗费小半柱香的时间才能完成,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额角的冷汗和压抑的闷哼。
伤口的情况牵动着他的心神。他每日都会解开布条检查。手掌的划痕在金疮药的作用下,开始收敛结痂,传来微微的痒意,这是好转的迹象。但膝盖的伤势要严重得多。红肿并未快速消退,伤口边缘有些发烫,渗出少量的清亮组织液。他不敢怠慢,严格按照记忆里杨老根提过的土法,用煮沸后又放凉的盐水小心擦拭伤口周围,再重新上药包扎。这个过程痛苦而繁琐,但他做得一丝不苟。
他知道,在山野之中,伤口感染足以致命。他没有任何可以依赖的外援,只能依靠自己这点粗浅的知识和顽强的生命力去硬抗。
食物变得极其单调和匮乏。丢失了背篓,意味着他损失了大部分存粮。地窖里只剩下少量之前留下的、最耐储存的干硬肉条和葛饼。他必须严格限制每日的进食量,将原本就紧凑的份额再次缩减,以支撑到伤势好转、能够再次外出获取食物的时候。
饥饿感不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弥漫性的、深入骨髓的虚弱和空洞。他常常在半夜被饿醒,胃里像是有只小手在抓挠,只能靠大量饮水来暂时填充。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手腕的骨节更加突出。
精神上的折磨同样难熬。地窖的寂静被无限放大,仿佛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身体的痛苦和行动的限制,让他有大量的时间沉浸在思绪里。对家人的担忧,对未来的迷茫,对赵家残余势力的警惕,以及这次冒险带来的恐惧后遗症,种种情绪交织,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着他,时而在夜深人静时,几乎让他窒息。
他只能强迫自己找些事情来做,分散注意力,也维持着手艺不生疏。他坐在草铺上,就着通风口的光线,用那把篾刀处理手边能找到的柔软树皮和藤条,编织一些小件的物什——修补破旧的衣物,编织更细密的过滤网,或者只是无意识地重复着基础的编织动作,让手指保持灵活。
更多的时候,他的目光会落在那两株三七上。它们被他移栽到了一个破陶罐里,放在通风口下方,每日小心翼翼地浇上少许清水。看着那墨绿色的叶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顽强地挺立着,仿佛在汲取着微弱的生命力,他心中便会升起一股奇异的平静和力量。它们是他用命换来的,也是他未来的希望之一。照顾它们,仿佛也是在照顾自己内心那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吴老倌地图上标注的其他草药,以及关于“德昌号”的警示,也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未来的路清晰了一些,却也显得更加崎岖漫长。他意识到,个人的勇武和运气在山林的残酷和世道的复杂面前,是如此微不足道。他需要更系统的知识,更谨慎的规划,以及……或许,在某个时机,值得信赖的伙伴。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独自挣扎的极限,他似乎已经触摸到了。
时间在疼痛、饥饿、孤寂和缓慢的恢复中缓慢流淌。直到第五日,他感觉膝盖的红肿似乎消退了一些,触碰时的痛感也不再那么尖锐。他尝试着不用扶墙,独自站立了片刻,虽然伤腿依旧无法吃力,但那种对身体重新拥有部分控制权的感觉,让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希望,如同石缝里艰难钻出的草芽,在经历了严冬和风雨的摧残后,终于显现出一丝微弱的绿意。他知道,距离完全康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下一次外出采集更是遥遥无期。但至少,他最危险的时期,似乎正在过去。
地窖之外,春天正肆无忌惮地蔓延,而在这一方阴暗的天地里,少年也在用他全部的坚韧,对抗着伤痛与时间,等待着破茧重生的那一天。缓慢,却从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