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晕在粗糙的石壁上投下杨熙凝神的身影。那张已烙印在脑海中的地图,此刻正以更精细的形式铺展在他的树皮笔记上。他用炭笔小心地勾勒出从荒祠到“黑风坳”的路径。地图上标注,那里背阴湿润的石隙中,可能生长着“三七”。
三七。他知道这个名字。杨老根生前偶尔提起,说是山里难得的止血化瘀圣药,镇上的药铺收购价不菲,但生长之地往往险峻,且难以寻觅。若能采到,哪怕只有几株,其价值也远超他辛苦制作数日的“山酢葛饼”。这不仅是拓宽根基,更是直接触碰到了一个更高利润、但也更高风险的行当。
他的指尖在地图上“黑风坳”三个字旁轻轻敲击着。那里已深入野猪岭腹地,远离他熟悉的活动范围。路途崎岖尚在其次,关键是地图旁吴老倌的小字备注:“曾有熊迹,多毒虫,路滑。”
风险显而易见。但他看着地窖里那些虽然稳定却增长缓慢的铜钱,想起吴老倌关于“德昌号”不可尽信的警示,以及那素未谋面却“沉得住气”的赵元……一种紧迫感攫住了他。他不能只满足于现状,必须主动去触碰那些更高的门槛,哪怕门槛旁荆棘丛生。
“必须去。”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地窖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权衡利弊后,对危机感和机遇感的共同回应。
他开始做细致的准备。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采集野果。他检查了那把来自吴老倌的手斧,锋利的斧刃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青光。他将它用布条紧紧缠绕在腰间,确保不会意外脱落或碰撞出声。柴刀也别在身后。除了常用的背篓,他还用结实的藤条和那块薄铁片,赶制了一个带盖的小盒子,内部垫上柔软苔藓,准备用于盛放可能找到的珍贵草药。
干粮是精心计算的:五块掺了最多葛粉和少量肉糜、烤得最坚硬的饼子,用干净树叶包好。水囊装满。他甚至还带上了那一小包金疮药和一小卷干净布条。每一个步骤,他都做得极其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他知道,这次出行,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天光未亮,寒气最重之时。杨熙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给予他温暖和安全的地窖,眼神复杂,有依赖,也有决绝。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土腥气的空气,毅然转身,没入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
按照地图指引,他需要先向西穿过那片熟悉的树林,然后沿着一条干涸的古老河床向北,再折向东北,进入一片他从未踏足过的、林木更加茂密阴森的山坡。这条路,比之前采集野莓和地仙果的路线要远上一倍不止,而且后半段完全是在陌生的领域探索。
初始的路段还算顺利。晨曦微露,林间弥漫着破晓的雾气,脚下是松软的、覆盖着去冬落叶的泥土。他走得异常谨慎,每一步都先试探,避免踩断枯枝发出声响,耳朵如同最警觉的鹿,捕捉着林间的每一丝异动——鸟雀的啁啾,松鼠在枝头跳跃的窸窣,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不知名野兽的低嚎。
他的心脏始终悬着,一种置身于巨大、陌生且充满潜在危险的生态系统中的渺小感和孤立感,前所未有地清晰。这与在相对熟悉的石洞或荒祠附近活动完全不同。在这里,每一个阴影,每一处不寻常的寂静,都可能隐藏着威胁。
随着不断深入,地势开始变得陡峭,林木愈发高大,树冠遮天蔽日,使得林下光线昏暗,即使在白天,也如同黄昏。空气变得潮湿阴冷,脚下的岩石长满了滑腻的青苔。他不得不放慢速度,有时需要手脚并用,才能攀上湿滑的陡坡。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内衫,又被林间的阴冷一激,带来一阵阵寒颤。
按照地图和吴老倌备注的方位,他仔细搜寻着背阴的石壁和缝隙。许多地方看似符合描述,却一无所获。时间在艰难的跋涉和仔细的搜寻中缓慢流逝,带走的还有他的体力。他找了个相对隐蔽的石凹,坐下来,拿出水囊和一块硬饼,小口地吃着。饼子很干,难以下咽,他必须就着冷水慢慢送服。咀嚼时,腮帮子因过度用力而感到酸胀。
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些许力气,他不敢久留,继续向前。地图上标注的“黑风坳”已经不远,但那片区域看起来比之前走过的更加险恶,乱石嶙峋,藤蔓纠缠,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腐殖质和湿气的腥风从坳口吹出,让人心生寒意。
他停下脚步,伏在一块巨石后,仔细观察。坳内光线更暗,怪石如同鬼魅的影子。他仔细倾听,除了风声,似乎还有一种极细微的、仿佛什么东西在粗糙表面上摩擦的声音,断断续续,来源不明。
去,还是不去?
地图的指引,对珍贵药材的渴望,与眼前直观的危险景象在他脑中激烈交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手心因紧握斧柄而微微出汗。
最终,对提升自身实力的迫切需求压倒了恐惧。他咬了咬牙,将背篓和小药盒在巨石后藏好,只带着手斧和柴刀,身体压得极低,如同贴地游走的蛇,向着那片未知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风坳,小心翼翼地潜行而去。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岩石和厚厚的、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落叶上,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沙沙”声,但在他的感知里,却如同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