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石洞的过程比去时更加艰难。精神的短暂亢奋过后,是身体积累的疲惫和冬夜寒气的双重侵袭。杨熙几乎是靠着意志力,才拖着几乎冻僵的双腿,循着记忆中的路径,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挣扎着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洞口。他仔细清除掉自己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钻进洞内,重新点燃火堆,感受着那点微弱的暖意,才敢真正放松下来,瘫坐在火堆旁,剧烈地喘息。
成功了。不仅确认了新据点的存在和安全,更获得了至关重要的物资和明确的行动指令。希望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星光,而是变成了可以触摸、可以规划的现实。
但他没有时间庆祝。吴老倌信中的“赵疑未消,慎之慎之”如同警钟,时刻在耳边回响。他必须尽快完成从石洞到荒祠地窖的转移,并且要做到天衣无缝。
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待体力稍有恢复,天光也已微亮。他立刻开始行动。
转移是一项系统工程,不能一蹴而就。他决定分批次、择机进行。
第一批转移的是最核心、最不便携带的生产资料和“资产”。他挖开地砖,取出那包沉甸甸的、用兽皮紧紧包裹的铜钱,接近三百文,这是他们未来翻身的本钱。还有那把崭新的小刨刀、钻头和皮绳,这些是提升“山酢”品质和效率的关键。他将这些物品用油布重新包好,外面再裹上一些不起眼的干草,塞进那个已经编织完成的、结实耐用的运输筐里。同时,他将自己绘制的所有地图和树皮笔记也小心收起,这些是他数月来心血的结晶,绝不能丢失。
趁着清晨天色尚暗,林中雾气未散,他背负着这个沉重的筐子,再次踏上了前往荒祠的路。这一次,他走得更快,也更警惕。抵达荒祠后,他迅速将筐子藏入地窖深处,用朽木和浮土掩盖妥当,随即毫不停留,立刻原路返回石洞。
来回一趟,耗费了大半个上午。他回到洞中,吃了点肉干和冷粥,稍事休息,便开始准备第二批转移。
第二批是生存物资:剩下的近两斤小米、大部分腊肉(他留下了约莫三五天的量)、那坛烈酒和药粉。这些是保障他迁移期间和抵达新据点初期生存的根本。他同样用藤筐装好。
这一次,他选择在午后出发。这个时辰,是一天中气温稍高、人也最容易懈怠的时候。他利用这个时间窗口,再次安全地将这批物资运送到了地窖。
此时,石洞内只剩下少许食物、炊具、铺盖和那把手斧。洞内顿时显得空荡了许多,也失去了之前那种“家”的感觉。杨熙环顾这个庇护了他最艰难时光的地方,心中略有感慨,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踏上新征途的决绝。
他没有立刻进行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转移。他需要等待那个“三短一长”的夜枭信号。吴老倌特意指明这个信号,必然有其用意,或许是在确认外部环境是否真正适合开始生产活动,或许是有其他安排。在信号到来之前,他决定暂时留在石洞,保持静默,同时也可以观察一下,大规模物资转移是否引起了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等待的日子里,他并未闲着。他反复推演抵达荒祠地窖后的安排:如何进一步加固和伪装地窖入口?如何规划地窖内部空间,区分生活区、仓储区和未来的生产区?取水问题如何解决?(荒祠附近似乎有一口早已干涸的老井,或许可以清理一下看看?)原材料(野果、葛根)的获取路线如何规划才能最大限度避开赵家耳目?
他的思维已经完全进入了“经营者”的模式,而不仅仅是“求生者”。
与此同时,山下的赵家,也确实如吴老倌所料,并未完全放松。
连续多日的大规模搜山无功而返,让赵德贵十分恼火,对赖五的办事能力愈发不满。他将赖五叫到书房,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废物!这么多人,这么多天,连个半大小子的毛都没摸到!你是干什么吃的?!”
赖五耷拉着脑袋,不敢分辨,心里却把杨熙和那个一直没抓到的“内线”恨得牙痒痒。
“老爷息怒,”赵福在一旁弓着腰,小心翼翼地劝道,“那小子说不定真冻死在哪个山旮旯里了,这大雪封山的,尸体被野兽拖走了也说不定。咱们一直这么搜下去,耗费太大,庄子里的人心也有些浮动……”
赵德贵阴沉着脸,手指敲着桌面。他也知道长期搜山不是办法,但杨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总让他觉得像有根刺扎在肉里,不拔不快。而且,镇上关于“山酢”的零星风声虽然没了后续,却也让他隐隐不安。
“搜山的事,先放一放。”赵德贵最终做出了决定,“但人不能撤!给我把下山的路口,还有村子通往镇上的要道,都给我盯紧了!尤其是……”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吴老倌那老东西,给我盯死他!我就不信,他能一直不漏出马脚!”
“是,老爷!”赖五连忙应道,心里松了口气,只要不让他再进那冻死人的野猪岭就好。
“还有,”赵德贵补充道,“眼看年关近了,租子都收齐了没有?账目都清楚了?别光顾着抓人,正事都耽误了!”
“回老爷,租子……大都收齐了,就是有几户实在困难的,还在催缴。账目……账目都在核对。”赵福连忙回答,眼神却微微闪烁了一下。
赵德贵“嗯”了一声,没有深究,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从书房出来,赖五和赵福对视一眼,各怀心思。赖五想着怎么才能抓住吴老倌的把柄将功折罪,而赵福,则想着账目上那几个被他动了手脚、还没来得及完全抹平的窟窿……
赵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利益的纠葛和权力的暗流,正在悄无声息地侵蚀着这个看似坚固的堡垒。
这一切,蛰伏在石洞中的杨熙自然无从知晓。他只是在又一个寒冷的夜晚,听到洞外传来一阵清晰的、模仿得惟妙惟肖的鸟鸣声:
“咕——咕咕咕——”
三短,一长。
夜枭的啼声,穿透寂静的雪夜,清晰地传入洞中。
杨熙猛地睁开眼睛,黑暗中,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信号来了。
东风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