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阳苍白无力,野猪岭的寒风像是浸了冰水的刀子,刮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尖利的呼啸。杨熙将超额完成的近十五斤“山酢”干品仔细打包,分装妥当,再次通过那隐秘的渠道交付了出去。这一次,他换回了沉甸甸的一百五十文钱,以及行商通过吴老倌传来的一句口信——不是图案,而是用炭条写在薄木片上的、歪歪扭扭却清晰无比的四个字:“货好,多要。”
这四个字,如同在杨熙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市场需求明确,且远大于他目前的生产能力。机遇的大门正在敞开,但门后的风险也陡然增大。扩大生产意味着更频繁的物资传递、更明显的活动痕迹,被赵家察觉的可能性呈倍增加。
他必须做出抉择。是满足于现状,小富即安,维持这脆弱的平衡?还是冒险一搏,抓住机遇,快速壮大自己,以应对必然到来的风暴?
杨熙几乎没有犹豫。他将新得的钱款与之前的藏在一处,那处地砖下,已有了近三百文的“巨资”。他抚摸着冰凉的钱串,眼神却灼热。这钱,不仅是改善生活的资本,更是他战斗的弹药。
他立刻开始筹划扩大生产。首先便是原料。野果采集受季节和地域限制太大,必须寻找替代或补充。他想到了岭上一种常见的、秋日里结满豆荚的“野葛藤”,其根茎富含淀粉,或许可以尝试加入“山酢”干品中,既能增加分量,又能形成独特口感?这个念头让他兴奋起来,立刻动手试验。
同时,他通过树皮信,向吴老倌传递了需要更多、更廉价的烧酒,以及更大容器的陶罐的需求。他甚至画出了心中构想的、一种便于叠放运输的长方形木条筐的草图。
然而,就在杨熙于岭上雄心勃勃地规划未来时,山下的赖五,经过多日像猎狗一样在镇上四处嗅探,终于捕捉到了一丝确凿的气味。
他在镇上一家位置相对偏僻、但南来北往客人不少的“刘记杂货”后院,亲眼看到一个伙计将几包用油纸封好的、疑似果干的东西,搬上了一辆等候的骡车。那伙计与车夫交接时低声交谈的只言片语,飘入了赖五竖起的耳朵里:
“……靠山村那边来的……说是山里野果制的……叫‘山酢’……东家说先试试水……”
“靠山村”、“山酢”!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赖五脑中炸响!他强忍着立刻冲上去的冲动,记下了那骡车的特征和离开方向,随即像鬼影一样溜回靠山村,向赵德贵禀报。
“老爷!查到了!镇上刘记杂货!有从咱们村流出去的货,叫什么……‘山酢’!就是果干!”赖五气喘吁吁,脸上混合着兴奋与狰狞。
赵德贵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肥胖的脸上肌肉抖动。“果然!果然是那帮穷骨头搞的鬼!能确定是谁家吗?”
“刘记的人嘴紧,问不出来。但货肯定是从咱村出去的!老爷,要不要我带人直接把刘记围了,逼他们交人?”赖五恶狠狠地道。
赵德贵眼中凶光一闪,但旋即压下。直接围堵镇上的店铺,动静太大,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沉吟片刻,阴冷地道:“不。给我盯死刘记!看看是谁去送货,货从哪里来!还有,村里也给我加紧查,尤其是……吴老倌那老东西!”他直觉感到,那个沉默孤僻的老篾匠,绝对脱不了干系。
一张针对“山酢”来源的、更具体也更危险的网,悄然撒开,目标直指靠山村和那条隐秘的供应链。
野猪岭上,杨熙对逼近的危险尚不知情。他正沉浸在试验“野葛藤”粉的兴奋中。他将葛根捣碎、沉淀、晒干得到的粉末,与果干碎末混合,加入少许烧酒和野蜂蜜尝试凝聚,竟真的做出了一种口感独特、略带嚼劲的“山酢葛饼”!
这无疑大大拓展了原料来源和产品形态。
他高兴地将这新成果包好,准备下次作为“新品”送给行商品鉴。他站在窝棚口,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心中充满了创造者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
寒风卷着雪沫,开始零星飘落。岭上岭下,一边是创新与希望的火花迸溅,一边是阴谋与镇压的暗影笼罩。
雪落无声,却预示着这个冬天,将不再平静。青萍之末,风已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