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虫草的辛辣烟雾,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绝了来自阴暗角落的威胁,让杨家人在令人窒息的围困中,得以稍稍喘息。但精神的短暂放松,无法掩盖物资日益匮乏的严峻现实。葛根和木薯在严格的配给下依旧快速消耗,那包盐也再次见了底。饥饿,如同缓慢上涨的潮水,重新漫上每个人的心头。
杨熙知道,必须再次行动,而且这一次,目标不能仅仅是维持生存的水和零星食物。他需要找到能够打破僵局的东西,或者,至少找到一条能与外界重新建立联系的缝隙。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沉默的中间人——吴老倌。距离上次赖五的拦截已经过去一段时间,赵家的监视虽然依旧,但那种紧绷感似乎因杨家的长期“安分”而有所松懈。或许,可以冒险再试一次?
然而,直接接触风险太大。他需要一个更隐蔽的方式。
这天深夜,万籁俱寂,连虫鸣都稀疏了许多。杨熙再次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潜出了院落。这一次,他没有去“鬼见愁”坳,也没有去寻找驱虫草,而是凭借着记忆,悄然摸到了吴老倌那间位于村尾的破屋附近。
他伏在冰冷的草丛中,仔细观察了许久,确认周围没有异常,才像上次一样,将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严实的物件,迅速塞进了吴老倌屋外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鼠洞里。那里面,是周氏耗尽心血编织的、最为精巧的一个小食盒,上面甚至用染色的草丝编出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蝈蝈,还有一小包杨老根精心挑选、品相极佳的阴干柴胡。
他没有留下任何字迹,这只是一种试探,一个信号。如果吴老倌看到了,并且愿意再次帮忙,他自然会明白该怎么做。如果东西石沉大海,或者引来了赵家的人,那也认了。
做完这一切,杨熙迅速撤离,心悬在半空,悄无声息地潜回了自家被围困的院落。
接下来的两天,是焦灼的等待。每一次院外稍有动静,都会让杨家人的心提到嗓子眼。杨熙更是时刻留意着那个鼠洞的方向,希望能看到吴老倌留下的回应。
然而,一切风平浪静。就在杨熙几乎要放弃希望,准备再次冒险外出寻找食物时,转机,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刻,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这天午后,一个陌生的、穿着半旧绸衫、看起来像是镇上商铺伙计模样的年轻人,骑着一头小毛驴,嘚嘚地来到了靠山村。他没有去赵府,也没有在村里停留,而是径直来到了杨家被围困的院门外。
守在路口的赵家家丁立刻上前拦住了他。
“干什么的?”家丁语气不善。
那年轻人脸上堆着生意人惯有的圆滑笑容,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这位大哥,小的是镇上‘陈记杂货’的伙计,受东家所托,来给杨老根杨老爷子送点东西。”他说着,从驴背上的褡裢里取出一个小布包和一封信笺。
“陈记杂货?”家丁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我们没接到通知。杨家现在不见外客,东西留下,你人可以走了。”
年轻人脸上笑容不变,却稍稍压低了声音:“大哥,行个方便。我们东家和杨老爷子是旧识,听说他家境况不好,特意捎来这点心意,也是全了往日情分。这东西和信,务必亲手交到杨老爷子手上,我们东家嘱咐了,要看回信的。”他说话间,手指看似无意地在那个小布包上按了按。
家丁犹豫了一下。若是寻常村民,他早就轰走了。但这人是镇上的伙计,背后是“陈记杂货”,虽然不是什么大店铺,但也不是他们这些家丁能轻易得罪的。更何况,对方只是送东西,看起来并无其他企图。
他回头看了看另外几个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还是决定不节外生枝。
“东西给我,我转交。人不能进去。”家丁妥协了一步。
“多谢大哥通融!”年轻人脸上笑容更盛,将布包和信递了过去,又补充道,“还请大哥务必告知杨老爷子,我们东家姓陈,镇上陈记杂货的东家,他一看便知。”
家丁不耐烦地挥挥手,拿着东西,走到院门前,隔着门板喊道:“杨老根!镇上陈记杂货的人给你送东西来了!”
门内,一直紧张关注外面动静的杨家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镇上陈记杂货?他们根本不认识什么姓陈的东家!
杨老根心中惊疑不定,但听到“陈记”二字,再联想到吴老倌常去的那家吴记杂货的掌柜也姓陈,一个模糊的念头瞬间划过脑海!他强压住激动,示意周氏去开门。
门开了一条缝,家丁将布包和信塞了进来,又立刻将门关上。
回到屋内,在油灯下,杨老根颤抖着手打开那个小布包。里面竟然是——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足有二三两重的褐色糖饴!还有一小坛贴着红纸的、闻起来像是黄酒的东西!
而在那封信笺里,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一行歪歪扭扭、似乎刻意改变笔迹的字:
**“东西甚好,客人欢喜。价已付讫,盼再续。阅后即焚。”**
信纸的右下角,用极淡的墨迹,画了一个小小的、抽象的篾匠工具图案。
杨熙一把抓过信纸,目光死死盯在那行字和那个图案上,心脏狂跳起来!
东西甚好!客人欢喜!价已付讫!
吴老倌成功了!他不仅把东西卖了出去,而且卖出了好价钱!他甚至想办法,通过这个伪装成“陈记杂货”伙计的陌生人,将报酬和消息送了进来!那块糖饴和那坛黄酒,价值远超他们之前卖出的那些小物件和草药!
更重要的是,这条线,没有被赵家发现!它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重新连接了起来!
“老天爷……老天爷开眼了啊!”周氏看着那块诱人的糖饴和那坛黄酒,喜极而泣,几乎要瘫软在地。杨大山也激动得嘴唇哆嗦,那条伤腿似乎都不那么疼了。连杨丫都似乎感受到了家里气氛的变化,怯生生地凑过来,看着那块糖饴,大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杨熙小心翼翼地将那封信凑到油灯上,看着它化作一小簇跳跃的火焰,最终成为灰烬。他的脸上,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如同磐石般的坚定,和眼中燃烧起的、更加炽烈的光芒。
微光,终于冲破了厚重的阴霾,虽然依旧微弱,却真切地照亮了前路。
有了这条隐秘的通道,有了外面传来的认可和回报,他们就有了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也有了……更多可以运作的空间。
赵家的围困,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