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的惊魂一刻,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灭了杨家因成功夜行而刚刚燃起的一丝侥幸。危险并非只来自外面那四个看得见的家丁,更潜伏在这方被围困的院落每一个阴暗的角落。生存的艰难,陡然又增添了一层阴森的寒意。
杨熙没有将遇蛇的实情告诉周氏和杨丫,怕她们承受不住这无孔不入的恐惧,只私下里与杨老根和杨大山低声商议。
“院子荒了,蛇虫就来了。”杨老根蹲在灶膛边,借着余烬的微光,脸色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往年这时候,都要洒石灰,或者烧些艾草驱虫,现在……”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莫说石灰,就是艾草,如今也被隔绝在院墙之外,无处可寻。
杨大山看着自己依旧肿胀的腿,又想到那神出鬼没的毒蛇,一拳砸在炕沿上,闷声道:“难道真要困死在这里,还要被这些长虫欺负?”
“不能坐以待毙。”杨熙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晰,他抬起手,借着微弱的光,看着手臂上那几道被枸杞丛划出的、已经结痂的血痕,眼神锐利,“蛇怕烟,怕某些刺激性的气味。我们虽然弄不到艾草石灰,但这院子里,未必没有别的东西可用。”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搜索着前世零碎的野外生存知识和原主关于乡村生活的记忆。草木灰?似乎有一定的驱虫效果,但对付毒蛇恐怕力有未逮。还有什么?雄黄是绝不可能有的。那么……
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堆平日里用来引火的、干燥的松针和某些带有特殊气味的杂草上。
“爷爷,爹,我记得后山有些野生的、味道很冲的草,比如‘臭蒿’、‘辣蓼’之类的,它们的烟味,蛇虫是不是也讨厌?”
杨老根闻言,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他仔细回想,缓缓点头:“是有这个说法!老辈人赶山,有时也会用那些味道冲的杂草熏烤营地,防蛇防蚊。臭蒿……咱家屋后那片荆棘坡往里走,好像就有几丛!”
一线希望再次浮现!如果能找到这些有驱虫效果的杂草,点燃后利用烟雾熏蒸院落角落,至少能大大降低蛇虫袭扰的风险。
但这意味着,必须再次冒险外出,而且目标明确是那片可能藏有驱虫草的荆棘坡。风险,不言而喻。
“我去。”杨熙没有丝毫犹豫,“这次目标近,就在屋后坡地,比去‘鬼见愁’坳近得多,也相对熟悉。趁着黎明前最暗的时候,速度快,来回应该用不了一刻钟。”
杨老根和杨大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忧,但也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与其提心吊胆地防备不知会从何处冒出的毒蛇,不如主动出击,设法驱赶。
“千万小心!”杨老根只叮嘱了这四个字,干枯的手用力握了握孙子的肩膀。
这一次的准备更加充分。杨熙不仅带了柴刀和绳索,还带上了火折子和一个破瓦罐,准备用来装取找到的驱虫草。他再次将自己融入夜色,如同之前一样,艰难而谨慎地穿过屋后那条布满苔藓和尖刺的狭窄缝隙。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浓重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凭借着记忆和对气味的敏感,在屋后那片崎岖的坡地上摸索。荆棘拉扯着他的裤腿,露水打湿了他的草鞋。他不敢弄出太大光亮,只能偶尔吹亮火折子,迅速扫视周围,寻找目标。
忽然,一股熟悉的、带着辛辣和微臭的气味钻入鼻腔。他精神一振,循着气味小心靠近,果然在一片乱石后,发现了几丛生长茂盛的臭蒿!它们灰绿色的叶片在黑暗中几乎难以辨认,但那独特的气味却暴露了它们的存在。
他心中一喜,立刻用柴刀小心地割取了大半丛,尽量不伤及根系,以便日后还能生长。他将这些带着希望气息的杂草塞进带来的破瓦罐里,又顺手采集了一些同样气味刺激的辣蓼。
任务完成,他不敢耽搁,立刻原路返回。整个过程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似乎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们这一次。
当他带着满罐的“收获”再次钻回灶间时,东方的天际才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
没有休息,杨熙立刻动手。他将部分臭蒿和辣蓼放在破瓦片上,置于院子几个关键的角落——杂物堆旁、水缸后、以及靠近屋墙的排水沟附近。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用火折子点燃了它们。
干燥的杂草起初只是冒起淡淡的青烟,随即,一股浓郁、辛辣甚至有些刺鼻的烟雾弥漫开来,那味道并不好闻,但对于此刻的杨家人来说,却如同最美妙的安神香。
烟雾缓缓扩散,笼罩了院落的角落。周氏和杨丫被这气味呛得轻声咳嗽,但得知这是驱蛇的,脸上都露出了安心的神色。杨老根深吸了一口这带着“毒瘴”气息的烟雾,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舒缓。
这烟雾,是他们从危机四伏的环境中,亲手夺取来的一道护身符。
杨熙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袅袅升起的、带着特殊气味的青烟,目光深沉。这驱虫的烟雾,或许能暂时挡住蛇虫,但挡不住赵家日益紧逼的围困,更挡不住日渐减少的存粮。
他摸了摸怀里,那里还剩下一些采集来的臭蒿和辣蓼。他在想,这些东西,除了焚烧驱虫,是否还能有别的用途?比如,它们的汁液是否具有某些药性?或者,能否利用它们特殊的气味,来制作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绝境之中,任何一点微小的资源,都可能蕴含着意想不到的生机。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