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五带来的阴影,如同夏日暴雨前积聚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杨家每一个人的心头。甘霖滋润了干涸的田地,却未能驱散这份由人心险恶带来的寒意。
果然,没过两日,就在杨家人一边庆幸秧苗暂时得救,一边加紧加固竹管、扩大灌溉范围时,赵府管家赵福,带着比上次更多的家丁,气势汹汹地直奔杨家田地而来。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假意周旋,只剩下赤裸裸的蛮横与贪婪。
“杨老根!杨大山!”赵福人未到,尖厉的声音已经刺破了田野的宁静,“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截断山泉,破坏水脉,是想让全村人都跟着你们杨家遭殃吗?”
他身后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手持棍棒,面目凶狠,直接蛮横地推开正在田里浇水的周氏和吓得瑟瑟发抖的杨丫,围住了那仍在汩汩流水的竹管端口。
杨老根和杨大山连忙从田里上来,杨熙也放下手中的工具,快步走到祖父和父亲身边。周围的几个佃户远远看着,不敢靠近,脸上写满了同情与畏惧。
“赵管家,此话从何说起?”杨老根强压着怒火,据理力争,“后山泉眼乃天生地养,并非赵家私产。我们引水自救,浇灌的是自家租种的田地,未曾截断他人水源,何来破坏水脉一说?溪水干涸,乃是天旱所致,与我们引这山泉有何干系?”
“哼!巧舌如簧!”赵福冷笑一声,指着那竹管,“你说没截断就没截断?这水从山里流下来,本该汇入溪流,滋养下游田地。如今被你们私自引走,下游水量必然减少!这不是破坏水脉是什么?你们为了一己私利,罔顾乡邻,其心可诛!”
这完全是强盗逻辑,强行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杨家头上。杨大山气得脸色通红,拳头紧握,那条伤腿都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杨熙上前一步,语气依旧保持着冷静,但眼神已锐利如刀:“赵管家,溪流干涸,水位下降,是连日无雨、蒸发过大所致,村里有目共睹。我们引的这股山泉,水量有限,即便全部汇入溪中,于下游也是杯水车薪,岂能影响大局?您若不信,大可请村正和几位村老一同勘查水源、计算水量,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他想将事情摆到明处,借助村中舆论。
“公断?”赵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道,“在这靠山村,赵老爷的话就是公断!我现在告诉你们,这后山的一草一木,一水一石,都是赵家的产业!你们未经允许,私自挖掘、引水,就是盗窃!按照规矩,没收你们这些破烂竹竿都是轻的!”
他图穷匕见,直接宣称了对水源的所有权。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不仅要断掉杨家的生路,还要将这份好不容易找到的生机据为己有。
“你……你们这是强抢!”杨大山再也忍不住,嘶哑着吼道。
“强抢?”赵福脸色一沉,厉声道,“给我把这害人的东西拆了!”
家丁们得令,如狼似虎地扑向竹管,举起棍棒就朝着那精心连接的竹节狠狠砸去!
“住手!”杨老根目眦欲裂,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一个家丁粗暴地推开,踉跄几步,差点摔倒。杨大山也被另外两个家丁死死按住。
杨熙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他看着那代表着一家人希望和心血的竹管,在棍棒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竹屑纷飞,接口处的湿泥崩散,清澈的泉水瞬间失去管道的约束,四处漫流,混入泥泞之中。
“咔嚓!”“噗嗤!”
竹管被一段段砸断、拆毁。那条蜿蜒的“竹龙”,在暴力的摧残下,迅速变成了一堆散乱的、浸满泥水的残骸。泉眼依旧在山上流淌,却再也无法到达这片焦渴的土地。
周氏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瘫坐在地,泪水无声滑落。杨丫吓得大哭起来,紧紧抱住母亲的胳膊。
赵福得意地看着这一切,仿佛拆毁的不是救命的管道,而是什么碍眼的垃圾。他踱到面色惨白、浑身发抖的杨老根面前,阴冷地说道:“杨老根,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这次只拆你们这破玩意儿,算是小惩大诫!若再敢私自上山动赵家的东西,或者再弄出这些歪门邪道,就别怪赵府不客气,直接收回你们租种的田地,把你们赶出靠山村!”
他又瞥了一眼那堆竹管残骸,以及田里刚刚恢复一点生机却又将面临灭顶之灾的秧苗,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至于你们欠的租子,夏收之时,一粒也不能少!哼,我们走!”
赵福带着家丁,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心如死灰的杨家人。
田埂边,被砸烂的竹管浸泡在泥水里,如同被折断的骨骼。刚刚得到滋润的秧苗,在烈日的重新炙烤下,似乎以更快的速度萎蔫下去。希望,在刚刚升起的那一刻,被无情地扼杀、碾碎。
杨熙站在原地,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他看着祖父瞬间仿佛又老了十岁的佝偻背影,看着父亲绝望而麻木的眼神,看着母亲和妹妹无声的哭泣,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
釜底抽薪。赵家这是要彻底断绝他们所有的生路。
他抬起头,望向赵家大院那高耸的院墙方向,目光冰冷而坚定。
妥协与哀求换不来生路,那么,就只有抗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