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笼的收获虽不丰硕,却稳定。每天总能带回几条小鱼,让杨家的饭桌上偶尔能见到荤腥,杨丫苍白的小脸上也渐渐有了点血色。周氏又赶制了几个地笼,分散放在溪流不同的河段,收获量略有增加。
然而,就在杨家以为可以稍稍喘口气的时候,麻烦悄然而至。
这天下午,杨熙正在田埂边查看移栽的草药长势,远远看见同村的赖五晃晃悠悠地朝他家田地这边走来。赖五是村里有名的懒汉兼二流子,平日里游手好闲,专爱打听是非、占点小便宜,据说偶尔也帮赵家跑跑腿,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杨熙心中警觉,面上却不露声色,继续低头拔着田埂上的杂草。
赖五踱到地头,也不说话,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在杨家的两亩地里扫视,目光尤其在那些新移栽的、与周围庄稼截然不同的草药幼苗上停留了片刻。
“哟,熙哥儿,忙呢?”赖五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你们家这地……弄得挺别致啊?这田埂上种的啥玩意儿?草不像草,菜不像菜的。”
杨熙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平静地回答:“赖五叔,就是些寻常野菜根子,挖回来试试看能不能长,添个嚼头。”
“野菜根子?”赖五嗤笑一声,显然不信,“我瞧着可不像。听说你们前阵子去镇上药铺卖东西了?卖的啥好东西啊?发财了也不带挈带挈乡里乡亲?”
果然是为了这事来的。杨熙心下了然,定是镇上药铺或者粮店有人多嘴,传回了村里,被这赖五盯上了。
“赖五叔说笑了,”杨熙语气依旧平淡,“就是运气好,在山里捡了点往年没人要的野栗子,挖了几根不值钱的婆婆丁根,凑一起换了几个铜板,连赵家一斗租子都抵不上,哪谈得上发财。”
“婆婆丁根?”赖五凑近几步,盯着田埂上那几株茵陈幼苗,“这玩意儿……是婆婆丁?蒙你五叔我没见识呢?”
“山里东西杂,我们也不全认得,能换点钱就行。”杨熙不想与他多纠缠,“赖五叔要是没事,我还得去溪边看看下的笼子。”
“笼子?”赖五眼睛又是一亮,“你们家还在河里下笼子抓鱼?嘿,我说怎么闻到你家有鱼腥味!行啊杨熙,病了一场,脑子活泛了嘛!又是卖山货又是抓鱼的,路子不少啊!”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探究和嫉妒。
杨熙不再接话,只是拿起放在地头的木桶和小锄头,转身朝溪边走去。
赖五看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三角眼里闪烁着算计的光。他在杨家的地头又站了一会儿,仔细看了看那些“野菜根子”,这才晃晃悠悠地离开,方向赫然是村东头的赵家大院。
杨熙在溪边起地笼时,心情有些沉重。赖五的出现,像一声警钟。他们这点微末的、赖以生存的小手段,已经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尤其是可能引起了赵家的注意。
这绝非好事。
赵家就像一头匍匐在侧的饿狼,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原本可以随意拿捏的佃户,通过自己的努力稍微缓过气来。他们只会想方设法地扑上来,撕咬下更多的血肉。
晚上,杨熙把白天赖五来窥探的事情告诉了家人。
杨老根听完,吧嗒着空烟杆,眉头紧锁:“赖五这混账,肯定是闻到味儿了。他这一去赵家,赵德贵那个老狐狸肯定就知道了。”
周氏顿时慌了神:“那……那可怎么办?赵家会不会又来逼债?或者使别的坏?”
杨大山也一脸忧色:“咱们种草药、抓鱼的事,要是被赵家知道了,他们会不会……”
“他们会眼红,会想办法夺走,或者破坏。”杨熙接过了父亲的话,语气冷静得不像个少年,“所以,我们得提前防备。”
“怎么防备?”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首先,地里的草药,得做些遮掩。明天我去砍些带叶的树枝,插在田埂边,稍微挡一挡。虽然瞒不过有心人近距离查看,但至少不那么显眼。”
“其次,抓鱼的事,赖五已经知道,瞒不住了。但我们以后去起笼子,尽量避开人多的时辰。抓到的鱼,自家吃的时候也低调些。”
“最重要的是,”杨熙目光扫过家人,“我们要加快速度。在赵家还没想好怎么下手之前,我们能多攒一点是一点。开春后山货多了,娘编的筐篓也能拿去卖了,这些都是钱。”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还有,以后我们去镇上卖东西,尽量分开卖,别一次性拿出太多,免得惹人注目。价格也不要争得太狠,能顺利出手就行。”
杨熙的一条条分析,让慌乱的家人们渐渐镇定下来。虽然危机隐现,但至少他们不再是毫无准备地被动等待。
杨老根重重地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啊。熙哥儿说得对,咱们得防着点。以后都警醒些,看到赖五或者赵家的人靠近,多留个心眼。”
小小的茅屋里,气氛再次变得凝重。刚刚看到的一点曙光,似乎又被阴云笼罩。
杨熙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知道,与赵家的斗争,从现在起,已经从明面上的逼债,转入了更复杂的暗流之中。他们必须更加小心,更加坚韧。
生存,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