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着的是赵府的管家赵福,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赵福穿着厚实的棉袍,外面套着缎面褂子,双手揣在袖筒里,下巴微抬,用眼角余光扫视着杨家破败的院落,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杨大山脸色一白,跛着脚赶紧迎了出去,脸上挤出一丝卑微的笑容:“赵……赵管家,您怎么来了?快,快屋里请,外头冷。”
“屋里?”赵福嗤笑一声,嫌恶地看了看低矮的茅草屋,“就不进去了,别脏了爷的鞋。杨老大,少废话,去年欠下的三斗谷子租子,加上逾期的利钱,总共五斗,东家催得紧,今天必须得有个说法!”
五斗!杨大山只觉得眼前一黑。去年收成本就不好,交了租子后家里几乎颗粒无剩,这三斗是实在没办法才欠下的,说好了今年秋收一并还,这才刚开春,怎么就变成五斗了?
“赵管家,这……这利钱是不是算错了?当初说好……”杨大山试图辩解。
“说好什么?”赵福不耐烦地打断他,声音拔高,“白纸黑字的契书在你手里吗?空口白牙谁给你作证?东家仁厚,容你拖欠到今日,已是天大的恩情!怎么,还想赖账不成?”他身后的两个家丁适时地向前踏了一步,面露凶光。
屋内的周氏听得真切,身子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杨熙眼疾手快地扶住。杨老根蹲在灶膛边,握着旱烟杆的手青筋暴起,却一声不吭,只是脸色阴沉得可怕。
杨熙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父亲一人应付不来。他低声对周氏道:“娘,别怕,我去看看。”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身上单薄的旧袄,稳步走了出去。
看到杨熙出来,赵福略微有些意外,随即冷笑道:“哟,熙哥儿病好了?正好,也听听,你们家欠的债,总不能让你爹一个人扛着。”
杨熙走到杨大山身边,先是对赵福行了个礼,态度不卑不亢:“赵管家安好。您刚才说的五斗租子,不知这利钱是如何计算的?可否明示?也好让我们心里有数,想办法筹措。”
赵福没想到这半大小子如此镇定,还问起计算方式,愣了一下,随即蛮横道:“怎么算的?按规矩算的!逾期翻倍!你们拖了整整一个冬天,利钱两斗,加起来就是五斗!少一颗都不行!”
这分明是讹诈!杨大山气得浑身发抖,却敢怒不敢言。
杨熙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赵管家,规矩我们懂。只是如今刚开春,青黄不接,家里实在拿不出这么多粮食。您看能不能再宽限些时日,等到夏收,我们一定连本带利还上?”
“宽限?等到夏收?你们拿什么还?就凭你们家那几亩破地?”赵福不屑地撇嘴,“今天要么还粮,要么……”他目光扫过杨家空荡荡的院子,最后落在杨熙身上,闪过一丝算计的光,“就拿东西抵!”
“我们家哪还有东西能抵……”杨大山绝望道。
“怎么没有?”赵福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看熙哥儿年纪也不小了,身子骨养养也能干活。我们赵府还缺个签活契的小厮,若是让熙哥儿去府上干几年活,这五斗粮食,或许东家开恩,就能给你们免了。”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震得杨大山几乎站立不稳。签活契进赵府,那等于半只脚踏进了火坑,不死也得脱层皮!他宁愿自己去给赵家当牛做马,也不能让儿子去!
“不行!绝对不行!”杨大山猛地挡在杨熙身前,像是护崽的母鸡,“赵管家,粮食我们一定还!我就是砸锅卖铁,去卖苦力,也一定还!求您别打熙哥儿的主意!”
杨熙看着父亲颤抖却坚定的背影,鼻尖一酸。他轻轻拉开父亲,直视赵福:“赵管家,我去赵府做工抵债,也不是不可以。”
“熙哥儿!”杨大山急了。
杨熙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继续对赵福说:“不过,我年纪尚小,力气活干不了多少,去了只怕给府上添麻烦。而且,我前几日病重,如今刚好,若是将病气过给了府上的贵人,那就万死莫辞了。不如这样,请赵管家再给我们十天时间,十天内,我们定然想办法先还上一部分租子,让东家看到我们的诚意。若十天后还不上,再谈我去抵债之事,如何?”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自己“体弱多病”可能带来的风险(赵府最忌讳这个),又给出了一个看似可行的解决方案(十天内先还一部分),还保留了对方最在意的“人质”选项(十天后还不上就去抵债),逻辑清晰,有理有据,让赵福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赵福眯着眼打量杨熙,觉得这小子病了一场,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比以前沉稳机灵了不少。他琢磨着,逼得太急,这家人真豁出去闹起来,或者这病秧子真死在他们府上,也确实晦气。十天时间,量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哼,倒是长了张巧嘴。”赵福冷哼一声,“行,就给你们十天!十天后,若是见不到粮食,就别怪我们赵府不讲情面,直接拿人抵债!我们走!”
说完,赵福带着家丁,扬长而去。
直到赵福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村口,杨大山才仿佛脱力般,踉跄一步,被杨熙扶住。
“十天……十天上哪去弄粮食啊……”周氏从屋里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就是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卖了,也凑不出一斗米啊!”
杨老根也走了出来,脸色依旧沉重,他看向杨熙:“熙哥儿,你刚才……”
杨熙扶着父亲,目光扫过绝望的家人,语气沉稳:“爷爷,爹,娘,别慌。十天时间,够了。”
“够了?”杨大山不解。
“嗯。”杨熙点头,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后山,“山里,不止有木薯。”
他记得,原主的记忆里,后山还有一片野生的栗子树,只是位置偏僻,且栗子外壳多刺,采集费时费力,村里人很少去弄。而且,这个季节,去年落地的栗子大多被雪埋着或被动物啃食,但总会有遗漏,或者有些品种的栗子能在枝头挂到开春。
除了栗子,或许还有别的。比如,一些能卖钱的草药。
十天时间,足够他们去拼一把了。
危机,暂时缓解。但一场与时间和贫困赛跑的求生之战,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