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穗仿佛是一个信号,一旦开始,便不可逆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越来越多的稻苗从顶端吐露出了淡青色的穗苞,起初只是羞涩地探出一点尖儿,随后便以一种沉稳而坚定的姿态,缓缓抽出,逐渐拉长。原本一片深绿的稻田,仿佛被一支无形的画笔点缀上了无数淡青的笔触,充满了孕育的喜悦。
杨熙的心,也随着这些稻穗的抽出,时而高悬,时而落下。他几乎寸步不离水田,像一个最忠诚的卫士,守护着这片正在经历最关键蜕变的土地。
抽穗之后是扬花。这是一个更加微妙而短暂的时期。稻花极小,淡白微黄,若非仔细观察,几乎难以察觉。它们通常在清晨短暂开放,依靠风媒授粉。杨熙每天天不亮就守在田边,屏息凝神,看着那些细微的花瓣在晨光中悄然舒展,又随着太阳升高而迅速闭合。他祈祷着天气晴好,有微风拂过,能顺利完成这关乎结实的“婚礼”。
他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安静而神圣的过程。那几天,他觉得自己比等待发酵、等待发芽时更加紧张,一种对自然伟力既敬畏又期盼的复杂情绪充斥心间。
好在天公作美,几日都是晴朗微风天气。扬花期平稳度过,稻花悄然凋谢,小小的穗子开始逐渐膨大、下垂,颜色也从淡青向淡黄转变,进入了最为关键的灌浆期。
这时,养分的供应至关重要。杨熙将最后一点精心保管的、用鱼内脏和腐叶沤制的腥臭液肥,兑了大量的溪水,小心翼翼地浇灌下去。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搏,成败在此一举。
灌浆期的稻田,呈现出一种惊人的生命力。每一株稻穗都像是一个贪婪的婴儿,拼命汲取着母体的营养,穗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饱满、沉实。稻秆被压得弯下了腰,那片小小的水田,竟也显露出了几分“稻浪”的雏形。微风过处,稻穗相互摩擦,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的声响,听在杨熙耳中,却宛如仙乐,是这世间最动听的低语。
他的担忧并未完全消除。鸟雀开始被这日渐金黄的穗子吸引,时常在附近盘旋。他不得不花费更多时间驱赶,甚至尝试用柔韧的树皮纤维编织了一张简陋的网,罩在稻田上方,虽然粗糙,但聊胜于无。
与此同时,旱地的葛根也到了最佳挖掘时节。他选择了一个晴朗干燥的日子,开始了大规模的收获。新锄头再次展现出其优越性,挖掘粗壮的葛根比以往轻松了不少。他将挖出的葛根堆积在溪边,像一座小小的褐色山丘。然后是重复而繁重的清洗、切块、煮熬、捶打、过滤、沉淀、晾晒……整个营地都弥漫着葛根特有的清新气息和灶火烟气。
他像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高效地运转着。白天处理葛根,间歇照料稻田和陷阱,晚上则就着火光进行葛根粉的最后晾晒和工具维护。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手掌的茧子磨破了又长出,但他眼神明亮,精神亢奋。
收获的喜悦,是对抗疲惫最好的良药。
当最后一批葛根粉雪白地摊晒在树叶上,当水田里的稻穗日渐金黄,颗粒饱满得几乎要胀破谷壳时,杨熙站在营地中央,环视着自己的“产业”。
熏肉架满当,葛根粉成堆,山酢陶罐列队,新工具锃亮,箭矢充足,储备金安稳,而那片金黄的稻田,更是闪耀着无可替代的光芒。
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和安全感包裹着他。
艰难吗?毋庸置疑。每一步都浸透着汗水与算计。
变好了吗?是的。这种“好”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体现在这仓廪的每一分充实,体现在这稻田的每一粒金黄,体现在他愈发沉稳的眼神和日益坚实的臂膀上。
秋风吹过,带来成熟的芬芳和一丝凛冽的预兆。
他知道,必须在第一场霜冻降临之前,完成稻谷的收割。
最后的冲刺,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