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锄头带来的效率提升是实实在在的。不过十来日,那片新选定的土地便被杨熙开拓出近两分大小,虽然依旧需要反复敲打土块、清除草根,但进度远超以往。然而,就在他准备一鼓作气,将这片地彻底平整出来时,一个意外打断了他的计划。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他正在溪边清洗工具,目光无意间扫过下游对岸一处平日很少涉足的、被几块巨大岩石半包围的洼地。那里地势更低,土壤看起来异常黝黑湿润,甚至有些泥泞,几丛喜湿的水蓼和菖蒲长得格外茂盛。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那片洼地,是否更适合开垦成水田?哪怕只是很小的一块,用来尝试种植水稻?
这个想法让他心跳陡然加速。稻米!那是远比黍米和葛根更精细、更顶级的粮食!若能成功,不仅意味着主食质量的飞跃,更意味着他对这片山谷资源利用的层次提升了一个台阶。
他立刻放下工具,涉过及膝的溪水,来到那片洼地。脚下的泥土松软得几乎陷脚,带着浓郁的腐殖质气息。他蹲下身,抓起一把黑土,在指尖捻开,触感细腻油润,与他开垦出的旱地土壤截然不同。这里的水源几乎可以自然浸润,只需稍加引导,便能形成理想的稻田环境。
但是,风险也同样巨大。他从未种过水稻,没有任何经验。开辟水田的工程远比旱田复杂,需要平整土地、修筑田埂、控制水位,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前功尽弃。而且,他没有稻种。这意味着他需要再次通过王老栓去寻找,又是一笔开销和一次风险。
是继续稳妥地扩展旱地,种植已经熟悉的葛根和黍米?还是冒险尝试全新的、收益可能更高但也可能颗粒无收的水稻种植?
他站在泥泞的洼地边缘,眉头紧锁,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权衡。旱地的稳妥,意味着按部就班的积累;水田的冒险,则可能带来跨越式的发展,也可能坠入更深的困境。
他的目光扫过这片充满潜力的洼地,又回头望向那片已然成型、绿意盎然的旱田。最终,冒险的精神和对“更好生活”的渴望压倒了对失败的恐惧。
他决定,双线并进。旱地的开垦和维护不能停,那是生存的底线。同时,他要尝试开辟一小块,仅仅一小块试验田,用来探索水稻种植的可能。
他花费了三天时间来处理这片洼地。首先是用新锄头挖掘排水沟,将过多的积水引回溪流,确保土地湿润但不至于沼泽化。然后是费力地平整土地,用脚踩,用锄背夯,确保田面基本水平。接着,他用溪边的黏土混合碎石,仔细地垒砌起一圈矮矮的、结实的田埂,防止水流外泄。这个过程比开垦旱地更加耗费体力,常常弄得他满身泥浆,腰酸背痛。
当做完这一切,一块约莫只有普通桌面大小、方方正正、被黑色泥浆包围的小小水田出现在眼前时,他累得几乎直不起腰,但看着那映照着天空云影的平静水面,心中却充满了创造的喜悦。
接下来是稻种。他再次找到王老栓,描述了所需稻种的特征——要本地的、耐寒的、生长期适中的品种,数量只需一小把。他额外支付了跑腿费,强调了此事需隐秘。
等待稻种的日子里,他像呵护珍宝一样照料着那块小小的水田,每天检查田埂是否牢固,水位是否合适。他将在山林里找到的一些腐熟落叶撒入田中,权作基肥。
当王老栓将那一小包用油纸包裹、金灿灿的稻种交到他手上时,他感觉接过的是沉甸甸的希望。
按照记忆中极其模糊的农事知识,他将稻种在溪水中浸泡了一日,待其微微露白后,小心翼翼地、一颗颗地,点播在那片精心准备的水田泥浆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腰,看着那片平静的水面下,埋藏着的无数个微小的、金黄色的梦想。
他知道,成功与否,犹未可知。也许这些种子会腐烂,也许秧苗会被虫鸟祸害,也许他根本不懂后续的田间管理。
但这尝试本身,就是“变好”的一部分。它代表着不再满足于基础的生存,开始向着更丰富、更稳定的生活品质探索。
艰苦,依然贯穿始终。但在这艰辛的土壤里,希望的种子已然播下,不仅播在旱田,也播在了这片新开辟的、充满未知的水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