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传讯带来的波澜,在杨熙心中久久激荡。吴老倌那看似平凡却处处透着不凡的身影,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萦绕在他心头。他无法想象,一个普通的乡村老人,如何能在赵家如此严密的监控下,一次次精准地提供援助,甚至建立起这条隐秘的商路。
这个疑问,在数日后与王老栓的例行会面中,意外地得到了一些零碎的线索。
那晚,王老栓照旧揣着新得的几十文赏钱,既兴奋又忐忑地来到“卧牛石”前。许是钱财壮了胆,又或许是这几日未曾出事让他放松了警惕,他在汇报完赵福又偷偷去了趟永昌当铺、赖五的手下似乎在打听刘先生来历等消息后,多嘴嘀咕了一句:
“说起来……吴老倌那老孤拐……年轻时好像不是咱们这儿的人……听更老辈的人提过一嘴,说是……是从南边逃难来的……刚来时还带着伤,话都说不利索……后来才在村里落了脚,靠着编筐篓过活……”
南边?逃难?带伤?
这几个词如同闪电般划过杨熙的脑海。他不动声色,用那沙哑的嗓音追问:“南边?可知具体是何处?因何逃难?”
王老栓挠了挠头,努力回忆:“这……这可年头太久远了……小人那时还小,记不清了。只恍惚听说……好像是跟……跟十几年前南边那边打仗,剿什么‘水匪’有关?哎,都是陈年旧事了,谁还记得清……”
水匪?打仗?十几年前?
杨熙的心猛地一跳。一个模糊的轮廓开始在他心中形成。吴老倌绝非普通难民。他那沉稳的气度,缜密的思维,以及对危险近乎本能的警觉和应对能力,更像是一个经历过风雨、甚至可能经历过战阵的人。他手上的老茧,除了编织留下的,是否还有长期握持兵器磨出的?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精悍眼神,又源自何处?
难道……吴老倌曾是官军?甚至是……参与了当年剿匪的军中人士?因故受伤流落至此?若真如此,他拥有一些非常规的资源和联络手段,便说得通了。军中斥候最擅潜行、侦察、传递信息,也往往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民间关系网络。
这个推测让杨熙对吴老倌的动机也有了新的理解。一个曾效力朝廷、见过血雨腥风的人,隐居在这偏僻山村,目睹赵家这等豪强欺压良善,心中那份未曾磨灭的正义感,或许便是他冒险相助的根源。他帮助的,不仅仅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少年,更是在对抗他看不过眼的不公。
当然,这也仅仅是推测。吴老倌的过去依旧笼罩在迷雾中。但这一点点线索,已足以让杨熙心中的感激与敬意更深一层。吴老倌每一次看似轻描淡写的帮助背后,可能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风险和沉甸甸的过往。
送走王老栓,杨熙回到地窖,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望着跳动的灯火,仿佛看到了吴老倌那沉默而坚韧的背影。自己承受的苦难与吴老倌可能经历的相比,又算得了什么?这位老人,是在用他剩余的生命和智慧,为自己、也为这靠山村的公道,点燃一缕微弱的薪火。
他绝不能辜负这份期望。
他将新获得的关于赵家的信息仔细记录分析。赵福频繁出入当铺,赖五调查刘先生背景,这些都表明赵家内部的矛盾正在升级,距离爆发点越来越近。他需要更加耐心,也需要做好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变局。
同时,他加大了“山酢”的生产力度。有了充足的葛根粉,他开始尝试小批量生产纯葛根粉制作的干粮饼,作为储备。也将“山酢葛饼”的制作流程固化下来,形成标准,确保每一批产品的质量稳定。
地窖内的“微型工坊”运转得越发顺畅。每一种工具都有其固定位置,每一道工序都有其标准流程。杨熙如同一个技艺精湛的匠人,在方寸之地,将有限的资源利用到极致。他的动作愈发娴熟,眼神也愈发专注沉静。
他知道,自己积累的不仅仅是财富和产品,更是应对未来风暴的资本和能力。吴老倌点燃的薪火,已在他手中接过,并开始顽强地燃烧起来。这火光虽微,却足以照亮前路,足以温暖这冰冷地窖中的孤寂灵魂。
窖外,冬去春来的气息隐约可闻,积雪开始消融。窖内,少年守着他的希望之火,等待着,也准备着。薪火相传,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