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颗冻得硬如石子的野莓,被杨熙含在口中,依靠体温慢慢软化,才敢小心咀嚼。酸涩中带着一丝微弱的甜意,混合着冰碴,滑入喉中,竟让他因饥饿而阵阵发昏的头脑清明了几分。那点地衣也被他收集起来,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
返程的路显得格外漫长。体力的严重透支,使得他每在深雪中跋涉几步,就不得不停下来拄着树枝喘息。肺部火辣辣地疼,冰冷的空气吸入,仿佛要将脏器都冻结。他回头望去,自己留下的那串脚印,在平整的雪原上显得如此刺眼,如同一条清晰的线索,直指他的藏身之处。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赵家的人,会不会已经进山了?这串脚印,会不会将他们直接引到窝棚?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他强迫自己加快脚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到了窝棚附近。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伏在一处雪坡后,仔细观察了许久,确认周围没有任何陌生的足迹或动静,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挣扎着挪回那个能提供一丝温暖和遮蔽的狭小空间。
他将那点宝贵的地衣放进陶罐,加入雪水和最后一点盐巴,放在将熄未熄的火堆上慢慢熬煮。自己则瘫坐在茅草铺上,感受着四肢百骸传来的酸软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外面天色渐暗,窝棚内愈发阴寒。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那串脚印太危险了。
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丝力气,他挣扎着起身,拿起那把旧扫帚——那是他用细树枝和干草自己扎的。他必须去掩盖痕迹,至少要将靠近窝棚的这一段路径弄乱。
他再次走出窝棚,沿着来时的脚印,倒退着行走,同时用扫帚小心翼翼地拂扫雪面,试图抹平足迹。但这并非易事,新雪蓬松,一扫就留下明显的痕迹,反而更像是在标明路径。他改用脚,穿着草鞋在脚印旁边和后方胡乱踩踏,制造出一些模糊的、方向不明的印记。这工作极其耗费体力,而且效果有限,只能寄希望于大雪再次降临,或者搜索者不够仔细。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近乎全黑。他筋疲力尽地回到窝棚,罐子里的地衣汤已经微温,他顾不得烫,几口喝下那点带着土腥味的稀薄汤水,感觉胃里终于有了点东西。
这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外面任何一点风吹雪落的声音,都会让他惊醒,心脏狂跳,侧耳倾听是否夹杂着人声或脚步声。恐惧和寒冷交织,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
与此同时,赵家的搜山队伍,在经历了一天的艰难跋涉后,也暂时停止了行动。四支队伍都遇到了极大的困难。深雪严重阻碍了行进速度,一些陡峭或沟壑地带根本无法通行。一天下来,他们搜索的区域有限,除了发现一些野兽的足迹和几处废弃的、显然已久无人迹的猎户临时歇脚点外,一无所获。
“五爷,这雪太深了,不好走啊。那小子要真在山上,这么多天,估计也……”一个小头目向赖五汇报,语气带着沮丧。
赖五脸色阴沉,踢了一脚旁边的雪堆:“少他娘废话!这才第一天!明天继续搜!重点放在能藏人的地方,山洞,山坳!都给我把眼睛放亮点!”
他虽然嘴上强硬,心里却也暗自焦急。如此大规模的搜山,动静不小,若迟迟没有结果,他在赵德贵面前也不好交代。他抬头望向被夜色笼罩、如同巨兽脊背般的野猪岭,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他就不信,那小子是山精鬼怪,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凭空消失!
第二天,搜山继续。
杨熙在天亮前就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他将窝棚内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那把新手锄、篾刀、以及储存的少量“山酢”干品和葛饼,还有那些树皮笔记,分别藏在了窝棚内几个极其隐蔽的角落,甚至挖开了部分地砖,将钱财和最重要的盐巴深埋下去。他只在外间留下一个破陶罐,几根柴火,和一些不起眼的干草,尽量让这里看起来像一个被偶然废弃的临时落脚点。
他则带着柴刀和最后一点食物,准备离开窝棚,去更深远、更难以搜寻的岭西乱石坡一带躲避。那里岩石嶙峋,地形复杂,洞穴众多,更容易藏身。
就在他收拾停当,准备踏出窝棚的那一刻,一阵模糊的、被风雪削弱了的呼喝声,隐隐约约从东南方向的山谷传来!
杨熙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他们来了!而且距离不远!
他立刻缩回身子,轻轻掩上门,只留一道缝隙,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擂动,几乎要跳出来。他屏住呼吸,透过缝隙,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雪光映照下,远处山坡上,几个黑色的人影,正艰难地在雪地里移动,手中的棍棒偶尔反射出寒光。他们似乎是在一边搜索,一边相互呼喊联络。看其行进方向,正是朝着他窝棚所在的这片山坳而来!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单薄的内衫。他估算了一下距离和对方的速度,最多再有半个时辰,他们就能搜索到这里!
不能再等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庇护了他数月、承载了他无数希望与挣扎的简陋窝棚,一咬牙,决然地转身,沿着昨夜他故意弄乱的那段路径的反方向,借助岩石和枯树的掩护,向着岭西乱石坡,深一脚浅一脚地亡命奔去。
他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地跑,将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到双腿上。雪沫溅起,沾湿了他的裤腿,寒冷刺骨,但他已浑然不觉。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不能被抓住!
在他身后,那串新的、仓皇的脚印,再次清晰地烙印在洁白的雪原之上,指向了他逃亡的方向。而东南方山坡上,那几名赵府家丁的呼喝声,似乎又近了一些。
白雪覆盖的野猪岭,追捕与逃亡的生死戏码,正式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