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一日寒过一日,野猪岭的清晨,水洼边缘已见了薄冰。杨熙将采购清单和三十文钱交付后的第七日,在歪脖子松下的指定位置,他拿到了一个分量不轻的包袱。
解开油布,里面物品之齐全,略微超出了他的预期。不仅有一大包颗粒粗粝却雪白的盐巴,两根闪着冷光的钢针,一小块厚实耐磨的靛蓝色粗布,一包用油纸密封严实的、治疗风寒的常见药粉,更让他惊喜的是,包袱底部,竟躺着一把打造精良、木柄光滑的小手锄!
这显然是吴老倌根据他之前削制木锄的举动,揣摩出他的需求,额外添置的。这份细心与周到,让杨熙心头暖流涌动。他仔细检查,发现钱款似乎略有剩余,吴老倌并未克扣,反而像是补贴了少许。这种建立在默契与信任上的合作,比单纯的金钱交易更令人心安。
他将物资妥善藏好,那把新手锄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十分称手。他立刻在窝棚旁选了一处斜坡,试用起来。锋利的锄头轻易地破开半冻的土块,效率远超他用木棍石块费力挖掘之时。有了它,明年开春扩大“试验田”、甚至尝试开垦一小片新地,都成为了可能。
工具的升级,标志着他的生存模式从“挣扎求存”向“有计划建设”迈进了一小步。
他不敢耽搁,立刻开始了新一轮的“山酢”生产。行商的预付款和期待,如同无形的鞭策。他利用新手锄,更有效率地清理出一片向阳坡地,计划用来晾晒更多野果。烘室的运作也调整了策略,他开始有意识地囤积干柴木炭,为即将到来的寒冬和可能加大的生产任务做准备。
然而,就在杨熙于岭上默默积蓄力量之时,山下的赵家,那张无形的调查网已然撒开。
赖五得了赵德贵的严令,如同打了鸡血,带着几个心腹家丁,不再仅仅盯着杨家院落和入山路口,而是将触角伸向了更远处。他们开始频繁出现在通往镇上的要道,装作歇脚或闲逛,目光却像钩子一样,扫视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货郎,偶尔甚至会拦住相熟的、从附近村落去镇上售卖山货的农人,旁敲侧击地打听。
“最近可见过什么稀罕山货?比如……颜色深紫,吃起来酸甜,还带着点酒味的果干?”赖五眯着三角眼,递过去一小撮烟丝,看似随意地问道。
被问及的农人大多茫然摇头,山野之民,谁有闲心将野果弄成干品?自家吃都嫌费事。偶有听闻镇上似乎有人谈论一种新零嘴,却也说不出了所以然。
线索似乎断了。但赖五不死心,他隐约觉得,风向不对。他决定冒险,亲自去镇上几家较大的杂货铺和南北货行探探口风。
与此同时,靠山村里,被围困的杨家小院,气氛依旧压抑,却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周氏拿到了杨熙通过吴老倌渠道辗转送进来的那小块靛蓝粗布和钢针。布不大,却足够给杨丫缝一件护住心口的小坎肩,让她在即将到来的寒冬里多一丝暖意。那根钢针,更是让周氏几乎落泪,她破损许久的旧针终于可以替换,编织时的手指都轻快了几分。
杨老根则将那一大包盐仔细藏起,每日只用指尖捻一点点化入水中,那久违的、纯粹的咸味,让他枯槁的脸上也似乎恢复了一点生气。杨大山的腿伤在持续敷药和略有好转的饮食下,恢复得越发明显,他已能不用拐杖,在院内缓慢行走片刻,帮着翻晒一下所剩无几的草药。
这点滴的改善,微弱如萤火,却真实地照亮着这个濒临绝境的家庭。他们不知道杨熙的具体情况,但来自外部的、持续的、细微的物资输入,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信号——熙哥儿还活着,并且在努力,他找到了一条极其艰难却有效的路子。
这份沉默的希望,支撑着他们在赵家日益严密的监视下,继续坚韧地等待着。
野猪岭上,杨熙将最后一批用于完成“订单”的果干收入筐中。他算了算,连同之前的存货,已远超十斤之数。他预备下次交易时,将超出部分作为“赠品”,以巩固与行商的合作关系。
他站上高处,望向山下。暮色中,村庄轮廓模糊,但他仿佛能感受到那无形的网正在收紧。寒风卷着枯叶,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
他知道,平静的日子恐怕不多了。赵家不会永远被蒙在鼓里。他必须在这张网彻底收拢之前,让自己变得更强壮,让这条商路更稳固,让这星星之火,拥有足以燎原的势能。
他握紧了怀中那剩下的、规划用于下一步的几十文钱,目光越过寒冷的山野,投向了更未知的远方。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