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与小心翼翼的潜伏中,又过去了七八日。那罐藏于地窖的“醉果”依旧静默,无人知晓其内里正发生着何种变化。杨家的存粮再次告急,葛根和木薯已所剩无几,饥饿的阴影重新笼罩下来,比上一次更加浓重。杨丫的小脸又瘦了一圈,大眼睛显得愈发突出,常常捂着肚子,却懂事地不再喊饿。周氏看着女儿,心如刀绞,只能将本就稀薄的糊糊多分给她一些,自己则常常以水充饥。
杨熙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醉果能否成功尚是未知之数,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必须再次启动与吴老倌的联系,用他们手中现有的、可能换回资源的东西,去搏一线生机。
这一次,他准备的东西更加精心,也更具风险。他带上了周氏最新编织的、也是最为复杂精美的一个小提篮,提手上甚至用染成深褐和浅黄的草丝编出了精巧的回形纹;还有杨老根挑选出的、品相最好的一小包阴干黄芩;以及,他犹豫再三后,最终还是决定带上的一小陶罐——里面正是那些浸泡了数日的“醉果”。他只装了约莫四分之一罐,果实饱满,酒液浸润,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果酸、酒醇和淡淡蜜香的、复杂而奇特的气味。成败,在此一举。
依旧是那个万籁俱寂的深夜,依旧是那条充满荆棘与风险的潜行之路。杨熙的心比任何一次都要紧张。他不仅背负着家人的期盼,更背负着对这个“试验品”能否被认可的忐忑。
他将包裹好的提篮、药包和小陶罐,再次塞进了吴老倌屋外墙角的那个鼠洞。这一次,他在包裹里,还放入了一小片用炭条画了简单图形的干树皮——上面画着一小袋米和一小包盐的抽象图案。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表达了他们最迫切的需求。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撤离,回到那令人窒息的围困之中,开始了新一轮更加煎熬的等待。
一天,两天……时间缓慢地流逝,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就在杨熙几乎要认定这次尝试也失败了的时候,转机再次降临。
这一次,来的不再是那个陌生的“陈记杂货”伙计,而是一个挑着货担、摇着拨浪鼓的货郎。这货郎看起来四十多岁,面色黝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看起来与寻常走村串乡的货郎并无二致。他吆喝着“针头线脑,杂货零嘴”,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杨家院外。
看守的家丁再次上前阻拦。
货郎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放下货担,从里面拿出一个不大的布口袋和一包用荷叶裹着的东西,对着家丁点头哈腰:“几位爷,行个方便。有个老主顾托我给这家的杨老爷子捎点东西,说是之前订好的,一点自家产的糙米和咸菜疙瘩,不值几个钱,您看……”
家丁皱着眉头检查了一下布口袋,里面确实是黄澄澄的糙米,约莫三四斤的样子。荷叶包里则是几个黑乎乎的、带着盐霜的咸菜疙瘩。东西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哪个老主顾?”家丁盘问。
“就……就村西头的吴老倌啊。”货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腿脚不便,托我顺路捎过来的。说是欠了杨老爷子一点人情。”
吴老倌?家丁们互相看了一眼。吴老倌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孤僻穷酸,他能有什么人情往来?但看着这货郎和这点寒酸的“礼物”,似乎也合情合理。若是贵重物品,他们必然严查,但这点糙米咸菜,实在引不起什么警惕。
“行了行了,东西放下,赶紧走!”家丁不耐烦地挥挥手,将米袋和咸菜包隔着门缝塞了进去,便不再理会那货郎。
货郎千恩万谢,挑起担子,摇着拨浪鼓,晃晃悠悠地走了,很快消失在村路尽头。
门内,杨家人几乎是扑过去捡起了那袋米和咸菜!当那沉甸甸的、散发着谷物清香米袋入手时,周氏的眼泪瞬间决堤!杨老根和杨大山也是激动得浑身发抖!
杨熙则更细心地发现,在那包咸菜疙瘩的荷叶最里层,竟然还夹着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散发着浓郁药味的黑色膏药,以及一小卷卷得很紧的纸条!
他强压住狂跳的心,迅速将纸条展开,上面依旧是歪歪扭扭的、改变笔迹的字:
**“篮、药皆佳。异果新奇,客询名价。米盐奉上,膏药敷腿。慎之。”**
短短一行字,蕴含的信息却让杨熙几乎要仰天长啸!
成功了!不仅编织品和草药得到了认可,连那冒险送出的“醉果”也被注意到了,而且被评价为“新奇”,甚至有客人询问名字和价格!这意味着,他们开辟了一条全新的、可能带来更高回报的路径!
而那包膏药,显然是吴老倌心细,留意到杨大山腿伤之事,特意寻来的!这份雪中送炭的情义,远比那几斤米盐更加珍贵!
“快!快给他爹敷上!”周氏抹着眼泪,手忙脚乱地就要去拆那膏药。
杨大山看着那包膏药,这个饱经磨难、习惯沉默的汉子,眼圈也红了。
杨熙将纸条凑到油灯上,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紧紧握住了那袋糙米。米粒粗糙的触感透过布袋传来,如此真实,如此有力。
一线生机,终于被他们从这铁桶般的围困中,硬生生地撬开了!虽然只是一道微小的缝隙,但光,已经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