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褐色的糖饴和那坛贴着红纸的黄酒,静静地放在杨家那张唯一的、布满裂纹的木桌上,在昏暗的油灯光下,散发着一种与这破败茅屋格格不入的、近乎奢侈的光泽。它们不仅仅是食物,更像是一道刺破厚重阴霾的强光,一种来自外部世界的、强有力的肯定与回应。
屋内一片寂静,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周氏的目光死死黏在那块糖饴上,喉头不受控制地滚动着,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尝到甜味是什么时候了。杨丫更是像被施了定身法,小嘴微张,大眼睛里全是那褐色糖块倒映出的、渴望的光点。杨大山和杨老根虽然竭力维持着镇定,但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和骤然亮起的眼神,出卖了他们内心的汹涌澎湃。
“陈记……吴老倌……”杨老根喃喃自语,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那粗糙的酒坛泥封,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虚幻的梦,“他……他这是打通了关节,还找了人来……”
杨熙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他比家人想得更深。吴老倌不仅成功地将东西卖了出去,还巧妙地利用了镇上商铺的人脉关系,伪装成正常的商业往来,骗过了赵家家丁的盘查!这份胆识和手腕,远超他的预期。而那个抽象的篾匠工具图案,无疑是吴老倌留下的、确认身份的暗号。
“这东西,不能久留。”杨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决断,“糖会化,酒会引人怀疑。必须尽快处理掉。”
他的目光扫过家人,最终落在杨丫那渴望的小脸上,心中微微一软,但旋即又被更强大的理智压了下去。
“丫丫,”他蹲下身,平视着妹妹,声音尽量放得温和,“这块糖,哥哥先帮你收起来,以后每天给你刮一点点,泡水喝,好不好?一下子吃完,肚子会疼的。”
杨丫虽然极度不舍,但看着哥哥认真的眼神,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小声说:“嗯,丫丫听话,每天只吃一点点。”
杨熙又看向那坛黄酒。酒在这个时代是稀罕物,对于贫苦农家更是如此。这坛酒,价值不菲,但其意义更在于它代表的那条隐秘通道的畅通。
“这酒……”杨大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年轻时也偶尔在年节时沾过一点,那辛辣醇厚的滋味早已模糊,却在此刻被勾了起来。
“爹,这酒不能喝。”杨熙果断摇头,“赵家的人鼻子灵,万一闻到酒气,立刻就会怀疑。而且,我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这个。”他顿了顿,看向杨老根,“爷爷,这坛酒,还有这块糖,我们得想办法,把它们‘变’成更实在的东西。”
杨老根立刻明白了孙子的意思。糖和酒是享受品,但对于挣扎在生存线上的他们来说,远不如粮食、盐、甚至药材来得实在。吴老倌送来这些,或许有其深意,或许是对方指定的报酬形式,但他们必须进行二次转化。
“熙哥儿说得对。”杨老根重重点头,“糖饴可以留着慢慢给丫丫补身子,但这酒……得想办法换出去,换成粮食,或者盐。”
可如何换?他们被围困着,根本无法出门。
杨熙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酝酿。吴老倌能派人进来,或许,他也有办法将东西带出去?或者,能否利用下次秘密接触的机会,传递出需要交换物资的信息?
这需要更周密的筹划,以及对吴老倌那边能力和意愿的进一步试探。
“先收起来。”杨熙最终说道,“糖饴交给娘保管,酒藏到地窖里去(他们有一个极其隐蔽的、用来存放少数珍贵物品的小地窖)。我们……再等等看。”
希望已经点燃,但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将其扑灭。他们必须像最耐心的猎人,等待下一个更安全、更有效的机会。
当晚,周氏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刮下比米粒还小的一点点糖饴,放入一碗温水中搅匀。那碗清澈的水立刻带上了一丝诱人的淡褐色和若有若无的甜香。她将碗递给杨丫,看着女儿小口小口、无比珍惜地将那碗糖水喝得一滴不剩,脸上露出满足而幸福的笑容时,周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这微不足道的一点甜,对于这个饱尝苦难的家庭来说,不啻于甘霖。
杨熙看着这一幕,心中既酸楚又充满了更坚定的力量。他握紧了拳头。
有了这条线,就有了希望。有了希望,就有了与这该死的围困,继续周旋下去的底气!
赵家的高墙之外,并非铁板一块。这悄然流入的糖饴与黄酒,便是最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