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的人马带着胜利者的嚣张离去,留下的是比上一次更加彻底、更加令人窒息的毁灭。引水的竹管被砸得粉碎,连稍粗壮些可能用于替代的藤蔓也被尽数砍断丢弃。山泉水依旧在后山不知疲倦地流淌,但那声音此刻听来,却像是遥远而残忍的嘲弄。
田埂边,杨老根被杨大山搀扶着,老人原本佝偻的背脊此刻弯得更深,仿佛再也无法承受任何重量。他浑浊的眼睛望着那片再次失去水源滋养、在烈日下以肉眼可见速度萎靡下去的秧苗,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不仅仅是对庄稼的哀悼,更是对家族生路被无情斩断的悲鸣。周氏没有再哭泣,只是默默地走过来,扶住老人的另一只胳膊,她的脸上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那是绝望到极致后的死寂。杨丫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不敢去看那被毁坏的一切。
杨熙站在原地,没有去看那堆竹管残骸,也没有去看家人绝望的神情。他的目光落在田地里,落在一株刚刚卷曲、边缘开始发黄的粟苗上。阳光毒辣,空气灼热,脚下的土地重新变得干硬滚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微弱的、由他们夜以继日偷来的泉水所维系的生命力,正在迅速从这片土地上流失。
这一次,赵家没有留下任何警告,也没有再提租子的事情。这是一种更深的冷酷——他们不屑于再浪费口舌,直接用行动宣告了杨家的命运:要么在干旱和债务中自行毁灭,要么跪地求饶,接受更苛刻的盘剥。
回到那间低矮、闷热如同蒸笼的茅屋,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杨大山颓然坐在门槛上,双手抱着头,那条伤腿无力地伸直着。周氏默默地开始生火,准备那千篇一律、寡淡无味的木薯粥,动作机械而迟缓。杨丫蜷缩在炕角,不敢出声。
杨熙走到水缸边,拿起水瓢。缸里的水已经不多了,浑浊的水面漂浮着些许杂质。他舀起半瓢,没有喝,只是看着水里自己模糊而疲惫的倒影。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他回想起这些时日的挣扎:翻垦冻土,播种希望,肩挑河水,寻找泉眼,制作竹管,夜半引水……每一步都浸透着汗水,每一次都凝聚着全家的期盼。然而,在绝对的权势和暴力面前,这些努力显得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屋内。角落里堆放着周氏编织好的几个筐篓,手工精细,却因为材料普通,卖不上价钱。旁边是晾晒着的、数量稀少的草药,柴胡、黄芩、茵陈……在缺乏持续水源的情况下,它们的生长也近乎停滞。屋后那片移栽的木薯,倒是顽强地存活了下来,但长势缓慢,远水解不了近渴。
视线最终落在那盏昏暗的油灯上。灯油即将耗尽,火苗微弱地跳动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就像他们此刻的处境。
但是……火苗虽弱,毕竟还在燃烧。
杨熙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能放弃!如果引水这条路被彻底堵死,那么就必须找到另一条路!一条赵家无法轻易干涉,或者暂时看不上的路!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过滤着前世的知识和原主的记忆,结合眼下所能利用的一切资源。
粮食?靠那两亩薄田和旱情,夏收注定惨淡。
药材?生长缓慢,采集不易,价值有限。
编织?费时费力,收益微薄。
捕鱼?地笼已被赖五知晓,且溪水日益干涸。
木薯?是保命的底牌,但不能直接变现……
等等!变现?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不能直接引水灌溉,那么,能否将这些有限的、珍贵的资源,进行转化?能否用它们创造出更高价值、更不易被察觉的东西?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些草药,尤其是那几株长势尚可的茵陈和蒲公英。陈老伯(这个借口依旧好用)似乎提过,有些草药,不仅可以晒干了卖,还能通过简单的加工……
还有木薯,除了直接煮熟果腹,是否还有其他用途?他记得前世某些地方,似乎会将木薯加工成淀粉……
一个模糊的、冒险的、却可能带来一线生机的计划,开始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这需要更精细的操作,更隐蔽的行事,也需要家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和信任。
他走到杨老根面前,蹲下身,仰视着祖父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声音低沉却清晰:“爷爷,竹管的路,暂时走不通了。”
杨老根木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应。
“但是,”杨熙的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不能只盯着那两亩田,不能只指望赵家施舍或者老天爷下雨!我们得自己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抠出活路来!”
杨大山和周氏也抬起头,看向他。杨丫也悄悄从炕角探出脑袋。
“熙哥儿,你……你又有什么法子?”周氏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更多的是担忧。
杨熙的目光扫过家人,最终定格在那些草药和屋后的方向上。
“赵家能断我们的水,但断不了我们的手和脑子。”他缓缓说道,眼神锐利,“从明天起,我们换个活法。”
绝境之中,微光再现。这光芒虽弱,却指向了一条更加艰难,却也更加隐蔽的求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