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在忙碌与期盼中悄然流逝。当二月的风开始带上些许湿润的暖意,吹拂在脸上不再如刀割般生疼时,靠山村漫长的寒冬终于显露出退却的迹象。
向阳坡地的积雪最先融化,露出底下湿漉漉的、带着残霜的黄土。溪流的冰层变薄,边缘处开始滴滴答答地化水,发出清脆的声响。杨家门后那几株老柳树的枝条,似乎也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鹅黄。
“惊蛰快到了。”杨老根站在院子里,眯眼感受着风中的变化,布满皱纹的脸上透出一种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笃定,“地气开始动了。”
这意味着,农时到了。
杨家比村里任何一家都更早地开始了春耕的准备。那两亩贫瘠的薄田,成了他们第一个要攻克的堡垒。
天刚蒙蒙亮,父子三人就扛着镢头、铁锹下了地。地还冻得硬邦邦,一镢头下去,只能刨起一小块带着冰碴的土疙瘩。杨大山腿脚不便,就负责将大块的土疙瘩敲碎。杨老根和杨熙则一前一后,奋力地翻垦着板结的土地。
这是一项极其耗费体力的活计。没干多久,杨熙就觉得虎口发麻,手臂酸软,汗水浸湿了内衫,被早春的冷风一吹,冰凉刺骨。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坚持着。原主这身体底子薄,他必须通过这样的劳动尽快强壮起来。
杨老根看着孙子略显笨拙却异常认真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偶尔会停下来,指点他如何更省力地发力,如何辨别土壤的墒情。
“咱这地,瘦得很,光靠翻不行,得养。”休息的间隙,杨老根抓起一把翻开的土,在手里搓了搓,“得想办法上点肥。”
“爷爷,咱不是已经开始堆肥了吗?”杨熙用袖子擦了把汗,指向田边一个用泥土和杂草封盖的土堆。那是他根据记忆指导家人制作的简易堆肥坑,将人畜粪便(自家极少,主要是清扫的落叶、杂草、灶灰以及处理木薯的废料混合堆积),希望能赶在播种前部分腐熟。
“那点不够。”杨老根摇摇头,“还得想办法弄点河泥,或者去林子深处搂点腐叶土。”
开源节流,积肥亦是开源的一种。
下午,翻地的活由杨老根和杨大山继续,杨熙则背着筐,拿着小锄头,开始了他的另一项任务——采集和移栽。
他首先去了后山那片木薯地。经过一个冬天的冰雪覆盖,木薯丛显得有些萎靡,但拨开枯叶,能看到根部依然充满活力。他小心地挖出几株,将带有饱满芽点的根茎分段切下,准备移栽到自家屋后已经初步平整好的那块小空地上。这是他们未来的“粮食储备基地”。
接着,他开始在田埂、山坡、林缘仔细搜寻。他的目标很明确:柴胡、黄芩的幼苗,以及任何他根据记忆和祖父描述,认为可能有价值的草药植株。
初春的草药刚刚萌发,辨识难度很大。他必须俯下身,几乎是贴着地皮,仔细观察那些刚刚破土而出的嫩芽。叶片形状、绒毛、气味……都是他判断的依据。
“找到了!”在一处背风的石缝边,他发现了几丛叶片细长、带着灰色柔毛的幼苗,特征与描述的茵陈高度吻合。他小心地用锄头连同一小块土挖起,放入筐中。
随后,他又发现了一些蒲公英的嫩苗,以及几株疑似远志的小苗。每一样,他都如获至宝,小心采集。
傍晚回到家,他将移栽的木薯根茎种好,又将采集来的草药幼苗,按照不同的习性,分别栽种在两亩薄田的田埂和边角区域。这些地方原本利用率极低,如今却承载着额外的希望。
周氏和杨丫也没闲着。周氏的编织手艺越来越熟练,已经编好了几个结实耐用的筐篓,就等着天气再暖些,拿到镇上换钱。杨丫则负责照看家里孵着的一窝鸡蛋——这是用之前卖草药和栗子攒下的钱,咬牙跟村里人换的,指望着能孵出小鸡,未来多一份鸡蛋的来源。
夜幕降临,一家人围坐在炕上,就着一盏豆大的油灯(灯油是杨熙坚持用几文钱买的,他说必要的投入不能省),清算着一天的进展。
地翻了多少,肥积了多少,木薯种了多少,草药活了多少……数字微小,进展缓慢,但每一项都在向前推进。
杨熙用树枝在炕沿的浮灰上写下几个简单的数字和符号,计算着距离夏收还有多少天,大概需要多少粮食才能度过春荒并偿还部分债务。
“还得想办法再多弄点钱,”他放下树枝,轻声道,“光靠地里和山里,还是太慢。”
“熙哥儿,你又有什么想法?”杨大山现在对儿子的话格外重视。
杨熙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道:“等河里的冰全化了,我想试试……捕鱼。”
春寒料峭,但杨家茅屋里的灯火,却比往年任何一个春天都亮得更久。人勤春早,他们正用汗水与智慧,一寸一寸地耕耘着属于自己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