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窗外树影婆娑,虫鸣螽跃。
屋舍里只有四人均匀的呼吸声,一墙之隔隐隐传来细微鼾声。
方穗岁睡在上铺,她的下铺是白知秋,对床是阮澜竹和大豪。
起先大豪还想作妖,说什么晚上睡觉要把门窗打开通风,有利于身体健康,话里话外就是初步试探三人态度,试图掌握这间宿舍的话语权。
白知秋直接让他睡门口去,那边风大,更健康。
这么一搅和那人暂时消停了,就是眼神忒不老实,也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水。
不过看样子是准备把矛头对向全屋年纪最小的方穗岁。
还是那句话,柿子挑软的捏。
方穗岁冷眼瞧着,只觉得这个大豪也是个蠢货。
他难道看不出来全屋就他自己是个外人,其他三人是一伙的。
眼下竟然还敢上蹿下跳,是吃定他们不会出手是么?
不过是留着他,看夏姐那边是个什么花样。
方穗岁仰躺在床上,睁着一双杏眼直往屋顶瞧,她是个夜猫子,这会压根睡不着。
脑海中回忆着入府后的所见所闻,这个唐府应该是处大户人家,朱门深院,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十步一景,无一处不透着意趣,端得一副风流雅致。
就是一路走来……似乎过于冷清了些。
方穗岁凝眉思忖着入府以来的异常,下铺传来怪异的响动。
极轻的脚步声传来,像是有人在屋里来回踱步,走走停停,时快时慢,没有丝毫规律。
方穗岁还以为又是大豪在作妖,缓缓转头,余光瞥见屋中央站着一个黑影,观其身形是位身姿曼妙的女子。
难道是睡在下铺的白知秋?
不,不对。
方穗岁很快推翻这个猜想,白知秋是干练的齐肩短发,腰细腿长身量高挑,与眼前这个女子没有一处相似。
借着月光,可以看清这个女子身量不高,一头柔顺长发被简单束在脑后,穿着一件看不清款式颜色的袄裙,一走一动间,带着说不出的韵味。
哪里来的美人?她是怎么进来的。
四人进屋后就搜过屋内的角角落落,确定没有任何异常或是藏人的可能。
她对自己这边的三人有信心,难道问题出在大豪那边?
这家伙晚上莫名其妙要求开门窗通风,就是为了此人?
不应该呀,阮澜竹和白知秋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
那女人最终站定在白知秋的床前,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若她此刻抬头看,就能对上一双亮晶晶,充满求知欲的眸子。
月光穿透了女子的身体,方穗岁这才意识到,她没有影子。
所以,这是个女鬼,如此一来也就能说得通,这女子半夜三更能悄无声息的进他们屋子。
不对呀,灵体哪来的脚步声?
方穗岁眯着眼仔细瞧,还没找到脚步声的原因,就眼瞧着那女鬼一只手已经伸出去,像是要抚摸白知秋的脸庞。
好家伙!原来是觊觎他们邱姐的美色!
方穗岁一时间百感交集,没做他想直接出言打断女鬼的动作:“不好意思,你要做什么?”女鬼的手伸到一半停住,猛然抬头看向方穗岁,仿佛才发现上铺还有人。
一人一鬼大眼瞪小眼,也不对,离得近了方穗岁才看清女鬼的容貌。
眼睛的地方只剩血肉外翻,蛆虫蠕动的俩黑窟窿,巴掌大的小脸上新旧不一的疤痕纵横交错,在右脸颊处,还用利器刻了个小字“奸”。
不得不说,半夜三更对上这么张脸确实能被吓出个好歹。
方穗岁不着痕迹的咽了口唾沫,重新仰躺回硬邦邦的床铺,板板整整,别提有多乖了,她闭眼假寐,自欺欺人道:“我啥也没看见,你当我梦游就好。”
一阵清风拂面,有发丝划过方穗岁的脸颊,痒痒的,然而此刻的方穗岁压根不敢动。
她怕一睁眼就是“美颜暴击”。
女鬼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细腻的指腹划过方穗岁的眉眼,她凑得极近,刺骨的寒气打在方穗岁的耳尖,千娇百媚的声音似能酥到人的骨子里,宛如情人在耳边呢喃低语:“我美吗?”
方穗岁:“……”这还真不方便回答,美不美的你心里没数嘛。
看着眼前那血肉模糊的俩窟窿,方穗岁心里怀疑,这女鬼是不是爬错床了。
屋里俩男的在对面床铺,你在这对个小姑娘放电没用。
她心里有人了!宁折不弯啊!
女鬼没能得到满意的回答,像是等的不耐烦,声音冷飕飕的像刀子:“我美么。”真物理意义上的冷啊。
女鬼整个身子侧卧在方穗岁的一旁,那刺骨的温度冻得方穗岁半边身子发僵。
避无可避,眼瞅着女鬼的指甲疯长成爪, 方穗岁轻叹,声音里透着几分无奈:“抱歉,我有夜盲症,这黑灯瞎火的我看不清你长啥样。”
如果不是理由太过离谱,她其实想说自己是个瞎子。
女鬼冷笑一声,冰冷的气息打在方穗岁的脸上,如蛇信舔舐。
她幽幽道:“你最好是没骗我。”抬手一挥,烛火照亮整间屋子,同时也映出女鬼那张愈加狰狞的脸。
不等方穗岁再绞尽脑汁的找理由应付,睡在对床下铺的大豪乍然惊叫:“鬼啊!”惨叫声响彻整间院落。
把这边对峙的当事人和当事鬼都唬得一跳,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眼睁睁的看着他一个鲤鱼打挺,连滚带爬的往门外跑去。
他的床铺离门最近,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门口。
方穗岁余光瞥见女鬼唇边漾起得逞的弧度笑意,下意识惊呼:“别……”出门,二字还在舌尖打转,女鬼宛如一阵清风,飘然而至,出现在了大豪身后,尖锐利爪从背后直接洞穿大豪的胸膛。
大豪最后的意识只停留在胸前,一只血淋淋的爪子里,正捏着颗鲜红跳动的心脏。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只是玩个游戏而已,怎么就要赔上性命?
他不过是想借夏姐这道东风,一劳永逸,怎么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了?
如果能重来,他一定听劝,戒掉游戏!
但他已经没有“如果”,甚至也没有以后了。
女鬼宛如在丢垃圾,甩开尚有一丝余温的尸体,当着屋里三人的面,享用起那颗鲜红的心脏。
血肉咀嚼声从门口传来,一直暗中观察的阮澜烛翻身下,他三两步上前,挺拔的背影遮住了门口大半光景,如一座可靠的屏障。
他站在屋内,双手扶住门板,轻轻一推,把女鬼关在门外。
白知秋:“……”就这么关外头了?
方穗岁:“……”她甚至从女鬼那黑洞的俩眼眶里看到了震惊。
是错觉吧?
阮澜烛仿佛个没事人,转身见方穗岁已经探出大半个身子,抬手拍拍方穗岁的脑袋,声音温和:“睡吧。”不等方穗岁有所反应,他已经吹灭蜡烛,身手利落的翻身上床。
不对劲,十分有二十分的不对劲!
方穗岁捂着脑袋,杏眼在黑暗中睁的溜圆,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
阮澜烛不可能对除林久时以外的人这么温柔!
这是方穗岁一直以来观察后的结论。
方穗岁死死盯着对床那个身影,脑海中闪过无数条阴谋论。
难道被人用复方汤剂掉包了?或者是被人施了夺魂咒?要不然就是吃错药了……
阮澜烛的声音凉凉从对铺传来:“再不睡,你就出去和女鬼继续唠嗑吧。”
这才对味嘛。
方穗岁睡姿安详,这下总算能放心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