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溅起细碎的尘土,随着“湘县”的木牌在远处隐约浮现,鄂敏掀开车帘一角,目光锐利地扫向县城入口。只见那朱漆斑驳的城门下,几抹身影正来回踱步,似在翘首等候,绝非寻常百姓闲逛的模样。待马车行至近前,为首一人身着半旧的青色长衫,见马车停下,立刻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动作恭敬却不谄媚。
“大人,卑职湘县知县刘一心,在此恭迎圣驾。”刘一心声音沉稳,虽面带倦色,眼神却清亮正直,丝毫没有因见到官员而显露慌乱。
鄂敏闻言,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翻身下车,环顾四周——城门处仅有这三四人,皆着便服,并无衙役仪仗,也无百姓围观,显然是刻意低调行事。“皇上此次微服私访,行踪极为隐秘,未曾对外透露半分,刘知县何以知晓皇上会驾临湘县?”鄂敏的语气带着几分审视,毕竟圣驾安危至关重要,任何可能泄露行踪的环节都需谨慎核查。
刘一心垂首答道:“回大人,是巡抚李大人昨日派人送来加急密报,告知卑职圣驾将途经湘县,嘱咐卑职务必妥善迎接,切不可惊扰百姓。因此卑职只带了两名心腹手下,换上便服在此等候,并未声张。”他的回答条理清晰,语气坦诚,没有半分遮掩。
鄂敏听后,缓缓点头,心中的疑虑稍减。此时,马车内的乾隆早已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轻轻叩了叩车壁,随行的侍卫立刻上前掀开轿帘。乾隆身着藏青色常服,面容温和却自带威严,缓步走下马车,目光落在刘一心身上。
刘一心抬头见到乾隆的模样,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卑职刘一心,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阿哥格格千岁千岁千千岁!”他的额头紧紧贴在地面,双手按在膝上,姿态恭敬至极。
乾隆看着眼前这位知县——青色长衫的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腰间系着一根普通的布带,浑身上下没有半件贵重饰物,唯有那份沉稳的气度让人印象深刻。他嘴角微扬,抬手道:“起来吧,刘知县。既然你已在此等候,那便带朕去你的县衙看看,也好瞧瞧你这湘县的政务如何。”
“是!皇上请!”刘一心连忙起身,侧身引路,脚步轻缓却稳健,始终与乾隆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既不逾矩,又能及时回应问询。
一行人沿着县城的街道前行,路面虽不平整,却打扫得十分干净,偶尔有百姓经过,见到他们这一行人,只是好奇地看两眼,便各自忙碌,并无慌乱之色。纪晓岚走在队伍后侧,目光细致,不经意间瞥见刘一心脚下的布鞋——鞋头和鞋跟处都缝着补丁,针脚细密,显然是补了又补,却依旧整洁。他心中不禁一动,暗自思忖:寻常知县即便清廉,也少有穿如此破旧布鞋的,这位刘知县,倒真是与众不同,对他的敬佩之情也悄然升起。
小燕子蹦蹦跳跳地跟在紫薇身边,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好奇地打量着湘县的街景。可当她跟着众人走进县衙大门,看到那座简陋的正堂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脸上露出几分尴尬又懊恼的神色。她想起前世自己曾在这里闯祸,不小心掉到热汤里,那火辣辣的痛感仿佛还在记忆里,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紫薇注意到小燕子的异样,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低声问道:“小燕子,怎么了?”小燕子摇摇头,吐了吐舌头,小声道:“没什么,快走,别跟丢了皇阿玛。”
众人走进县衙正堂,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与之前途经州县那些雕梁画栋、陈设精致的县衙不同,这座正堂的梁柱上漆皮大面积脱落,露出里面的木头纹理;屋顶的瓦片参差不齐,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缝隙;堂内的桌椅都是旧的,桌面边缘有明显的磨损痕迹,唯有案桌上的文房四宝摆放得整整齐齐,账簿堆叠得一丝不苟。
更让人意外的是,正堂角落的地面上放着几个陶罐,罐口正接着从屋顶滴下的水珠,“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安静的堂内格外清晰。刘一心见状,脸上顿时露出几分窘迫,连忙上前一步,对乾隆躬身道:“皇上,实在是委屈您了!昨夜湘县下了一场大雨,屋顶年久失修,有些地方漏雨,卑职本想今日处理,没想到您今日便驾临了。等您视察完毕,卑职立刻就找人把屋顶补好。”
乾隆的眉头渐渐皱起,他走到接雨的陶罐旁,看着罐中已经积了小半的雨水,又看了看四周简陋的陈设,语气带着几分疑惑问道:“刘知县,湘县的税收情况很差吗?为何县衙如此破旧,却不申请拨款修缮一番?”在他看来,即便地方不富裕,县衙作为处理政务的地方,也不该破败到这般地步。
刘一心闻言,立刻转身从案桌上捧过一叠账簿,双手呈到乾隆面前,恭敬地说:“皇上,这是湘县近三年的税收账本,每一笔收支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湘县的税收虽不算丰厚,但除去县衙的日常开支——比如衙役的俸禄、笔墨纸张的费用、修缮县城道路的开销等,剩余的银两卑职都已如数上缴国库,未曾私留分文,因此实在没有余钱修缮县衙。”
乾隆接过账本,随手翻开几页,只见上面的字迹工整,每一笔收入、支出都标注得十分详细,甚至连买几张宣纸、几支毛笔的花费都记录在案,没有半分模糊之处。他满意地点点头,将账本还给刘一心,又问道:“账本记录得很细致,税收也还算可观,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向巡抚衙门申请拨款,将这县衙好好修缮一下?毕竟县衙是处理百姓事务的地方,如此破旧,难免影响政务。”
“回皇上,”刘一心抬起头,眼神坚定而诚恳,“卑职觉得,县衙的作用是为百姓办事,只要房屋还能遮风挡雨,桌椅还能使用,便无需追求奢华。若是将钱花在修缮县衙上,倒不如省下来,用在百姓身上——比如修补田间的水渠、资助家境贫寒的学子、为受灾的百姓购置救济粮。而且,县衙的屋顶、门窗有小破损,卑职自己便能动手修补,不必麻烦他人,也能省下一笔开支。”
乾隆听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没想到这位小小的知县,竟有如此为民着想的心思,实在难得。他又环顾了一圈县衙,发现除了他们几人,竟没有见到其他衙役的身影,便又问道:“刘知县,你这县衙的衙役呢?朕方才在城门口只见到两人,此刻在县衙里也未曾见到其他人,他们都去何处了?”
“回皇上,”刘一心答道,“眼下正是农忙时节,不少百姓忙着收割庄稼,有些农户人手不足,卑职便让衙役们去田间帮忙了;还有些衙役去县城周边的村落巡查,看看是否有百姓遇到困难,或是有邻里纠纷需要调解。等他们忙完手中的事,便会让他们各自休息,毕竟大家平日里都很辛苦,没必要让他们一直守在县衙里。若是有紧急事务,卑职再派人去叫他们过来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