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芳斋的傍晚总裹着一股子软乎乎的暖意。夕阳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切进来，把后院的青石板染成浅金，小燕子种的向日葵还昂着头，花盘追着最后一缕阳光，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橘红；紫薇栽在墙角的茉莉开得正好，晚风一吹，甜香就漫开来，混着廊下挂着的宫灯散出的暖光，让人心里发柔。
小燕子坐在秋千上，脚尖轻轻点着地，手里把玩着支柳哨——是上午班杰明用后院的垂柳枝编的，哨身上还刻着小小的蝴蝶纹，吹起来“呜呜”的，不成章法，却透着她此刻的轻快。秋千绳是班杰明上周刚换的新麻绳，还缠了圈她喜欢的红布条，怕她抓着硌手。
“呼——”她又吹了声柳哨，惊飞了落在茉莉枝上的麻雀，看着鸟儿扑棱棱飞走，忍不住笑出声，眼角眉梢都带着雀跃。
班杰明就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手里捏着片向日葵叶子，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叶缘，把叶子捻得发皱。他看着小燕子晃悠的秋千，心里的话像揣了只兔子，撞得他心口发紧——这话他憋了快半年了，从去年帮她修风车时，看她蹲在旁边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开始；从她偷偷把令妃赏的绿豆糕藏在他的画箱里开始；从她闯祸后躲在他身后，拉着他的袖子小声说“班杰明你帮我想想办法”开始，这份心意就像后院的茉莉，悄悄发了芽，如今已开得满院都是。
他深吸了口气，把手里的向日葵叶轻轻放在石桌上，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小燕子，有件事……我想跟你说很久了。”
小燕子吹哨的动作顿了顿，秋千慢慢停下。她转头看向班杰明，夕阳刚好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金棕色，平时总带着笑意的蓝眼睛里，此刻竟藏着几分局促，连放在膝头的手都悄悄攥紧了，指节泛着浅白。她心里忽然泛起一丝异样，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下，乖乖点头：“你说呀，咱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班杰明听到这话，嘴角微微弯了弯，却又很快敛起笑意，眼神变得格外认真。他往前挪了挪，离秋千更近了些，能清楚闻到小燕子发间沾着的茉莉香：“从第一次在漱芳斋见到你，我就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鲜活的姑娘。你会为了帮紫薇认亲，敢闯皇宫；会为了含香，偷偷帮她藏蒙丹；会把令妃娘娘赏的绿豆糕，偷偷藏一块在我画箱里，还留张纸条说‘这个甜，你爱吃’；会在我修风车时，蹲在旁边叽叽喳喳问‘这个轮子为什么会转呀’，手里还帮我递小钉子。”
他说着，指尖轻轻碰了碰石桌上的柳哨，声音轻却字字清晰：“小燕子，我喜欢你。不是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是想每天给你做糖画，想陪你在院子里放风筝，想在你闯祸时帮你打掩护，想一辈子陪着你、护着你的那种喜欢。”
说完，他紧张地看着小燕子，手心都冒出了汗，连放在膝头的手都微微发颤。后院的风忽然停了，连向日葵的叶子都不晃了，远处传来宫女们走动的细碎脚步声，却很快消失在拐角，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在暖黄的宫灯影里格外清晰。
小燕子彻底愣住了，手里的柳哨“啪嗒”一声掉在青石板上，滚到班杰明的脚边。她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脸颊像被夕阳烤过一样，瞬间红透，连耳朵尖都热得发烫。她从来没想过班杰明会对自己说这些——在她心里，班杰明是会帮她修东西、会给她买糖画、会在她难过时逗她笑的好朋友，像另一个哥哥，可现在，他说喜欢她，是想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她慌乱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揪着裙摆上的红布条，小声道：“斑鸠，你……你别开玩笑了，咱们是好朋友啊，就像我和紫薇、和我哥一样的好朋友。”
“我没开玩笑！”班杰明急忙捡起柳哨，递到小燕子面前，又怕她躲开，手停在半空，语气里满是急切，“小燕子，我知道这很突然，可我憋了太久了。我看着你为萧剑担心，皱着眉头说‘我哥在外面会不会遇到山贼’；看着你为紫薇开心，蹦着说‘紫薇终于能和尔康在一起了’；看着你在院子里追蝴蝶，笑得像朵太阳花；也看着你被愉妃娘娘刁难后，躲在秋千上偷偷抹眼泪。我就想，要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帮你解决麻烦，让你一直笑，该多好。”
小燕子的手被他无意间碰到，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带着坚定的力量。她心里又慌又乱，像有只小鹿在乱撞，可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甜——原来他都看在眼里，原来他会在意她的喜怒哀乐。
可这份甜很快被现实压下去，她抬起头，眼里满是顾虑：“可你是洋人啊，班杰明。上次愉妃娘娘在御花园看到咱们一起放风筝，就跟老佛爷说‘外邦人不该跟格格走太近，免得带坏了格格’；宫里的太监宫女也总在背后说，你是‘洋画师’，跟咱们不是一路人。还有我，我是皇上认的格格，身份特殊，要是……”
这些话像石头一样压在她心里，她不是不动心，只是宫里的规矩、旁人的眼光、身份的差异，都是实实在在的阻碍。她怕自己的冲动，会让班杰明被赶出宫，会让皇上失望，更会害了自己。
班杰明听着她的话，心里反而松了口气——小燕子没有直接拒绝，说明她心里是有自己的。他握紧了小燕子的手，语气比刚才更坚定，眼里满是决绝：“洋人怎么了？身份特殊又怎么了？我是洋人，可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你是格格，可我愿意护着你的心意也是真的。我来大清本来是为了学东方的绘画，可自从遇到你，我就不想走了——这里有你，有紫薇、尔康，这里就是我的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院子里的向日葵，声音里满是认真：“要是国籍是阻碍，我可以放弃！我会跟教会写信，说明我愿意留在大清，不再代表‘外邦’，我只想做一个能陪着你的普通人，我可以不当宫廷画师，去会宾楼帮柳青柳红算账，或者跟萧剑，或者回云南的你的家，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做什么都可以。”
“不管你以后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他看着小燕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眼神里满是真诚，“你想在漱芳斋种更多的向日葵，我就帮你翻土、浇水；你想偷偷出宫去吃张大爷的糖画，我就帮你跟令妃娘娘求情，陪你一起去；你想去找萧剑，我就陪你走遍江南，帮你扛行李、打山贼；就算你想一直待在宫里，我也会每天给你编柳哨、做糖画，陪你在院子里荡秋千，听你说宫里的趣事。小燕子，我什么都能放弃，唯独不能放弃你。”
夕阳渐渐沉下去，廊下的宫灯越发明亮，暖黄的光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小燕子看着班杰明眼里的光，那光里满是真心，满是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坚定，像极了后院最亮的那盏宫灯，能驱散所有的顾虑。她心里的石头一点点落下，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却又忍不住笑了，像平时一样，带着点孩子气的任性：“那……那你可不许反悔！以后我想吃糖画，你得立刻去买，要是张大爷收摊了，你就得自己做；我想闯祸，比如偷偷去御花园摘沙棘果，你得帮我望风，不能告诉皇上；我想去找我哥，你得陪我一起去，路上的山贼都归你打！”
班杰明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像被灌满了蜜糖，连指尖都带着甜意。他连忙点头，连声音都带着雀跃：“我不反悔！你想吃糖画，我天天去买，要是张大爷收摊了，我就跟他学，以后天天做给你吃；你想闯祸，我帮你望风，就算被皇上发现了，我也帮你担着；你想去找萧剑，我陪你走遍天涯海角，山贼都归我打，绝不让你受一点委屈！小燕子，你……你这是答应我了？”
小燕子红着脸，轻轻“嗯”了一声，又赶紧低下头，手指揪着石桌上的草叶，小声道：“不过……不过你得先跟我保证，这件事不能让宫里的人知道，尤其是愉妃娘娘和老佛爷。愉妃娘娘本来就看你不顺眼，要是让她知道了，肯定又要去老佛爷那里告状，到时候咱们就完了。”
班杰明连忙点头，伸手想帮她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手指都碰到她的发丝了，却又在半空顿住——他怕自己太急切，会吓着她。他慢慢收回手，把柳哨轻轻放在她手里，声音温柔：“我保证，谁都不告诉，这是咱们俩的秘密。”
两人坐在后院里，看着最后一缕夕阳没入宫墙，晚风又吹了起来，茉莉的甜香漫在空气里，秋千轻轻晃着，红布条在灯影里飘。他们以为这是只属于彼此的秘密，却没发现，不远处的回廊柱子后，有个穿着灰布宫女服的人影——是愉妃宫里的贴身宫女，正攥着帕子，偷偷看着后院的动静。她见两人相视而笑，连忙低下头，悄悄往后退，脚步轻得像猫，转身快步往愉妃的寝殿方向走去，连帕子都被攥得皱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