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四年五月初五，端午刚过，京郊的麦浪已泛出金黄，风一吹，沉甸甸的麦穗便 “沙沙” 作响，透着丰收的盼头。可司天监城外工坊的院门口，却围着一群愁眉苦脸的农夫 —— 张老汉蹲在地上，手里攥着一把刚收割的麦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李老二则扛着个竹编的扬谷簸箕，簸箕边缘已磨出毛边，他叹着气，一扬簸箕，麦粒混着糠皮飞得到处都是，一半落在地上，一半还沾着碎糠。
“这扬谷真是磨人！” 张老汉直起身，捶了捶发酸的腰，“往年麦收，俺们几个人轮着扬簸箕，一天也扬不完一亩地的麦，还总把好麦粒和糠皮混在一起，浪费不少粮。沈吏，您能不能再想想办法，跟改犁具、翻车似的，弄个省力的家伙？”
沈序刚从锻炉边过来，满手都是铁屑，闻言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麦粒 —— 果然，麦粒里混着不少细碎的糠皮，还有几颗干瘪的麦粒，是扬谷时没筛出去的。他想起前几日去李家庄，见农夫们扬谷时，满头满脸都是糠灰，连眼睛都睁不开，当时就动了改良扬谷工具的心思。
“老丈放心，” 沈序拍了拍手上的灰，“我这几日正琢磨着改谷风车，咱们工坊里就有一架旧的，只是风力小，效率低，改改定能好用。”
众人一听，都来了劲。王二柱扔下手里的刨子，凑过来说：“沈吏，您说改就改！俺们跟着您干，保证三天内弄好！”
沈序笑着点头，带着众人往工坊内侧的废料堆走 —— 那里立着一架旧谷风车，木质的车架已有些开裂，扇叶是直愣愣的木板，转起来 “吱呀” 响，风却不大，扬谷时还得有人在旁边用簸箕辅助，不然糠皮总吹不干净。
“这旧风车的毛病，就在扇叶上。” 沈序指着直叶，“直叶转起来，风散得快，聚不住力，所以扬不动细糠；而且扇叶只有四片，转一圈风力断断续续，效率低。” 他转身从储物间取出《考工秘录》，翻到 “农器篇?风扬术”，指着上面的草图，“祖父在这儿写了‘弧形聚风，叶多则力匀’，说把直叶改成弧形，增加到六片，风就能聚在一处，扬谷又快又干净。”
赵伯凑过来，摸了摸旧扇叶，点头道：“这理儿对！俺年轻时在铁匠铺，见师傅打风箱，也是弧形的风板，比直板的风大。只是这弧形叶不好做，得算准弧度，不然转起来晃得厉害。”
“俺来算！” 苏微刚好从城里回来，手里还提着给众人带的粽子，闻言放下布包，走到风车旁，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尺，“沈吏，您说弧度多少合适？我来量尺寸，画图纸。”
沈序想了想，指着旧扇叶：“原扇叶宽一尺，长两尺，改成弧形的话，弧顶到叶根的距离留三寸，这样风既能聚住，又不会太费力。苏兄，你按这个尺寸画，叶片边缘要磨圆，免得伤了人手。”
苏微提笔疾书，很快就画出了弧形叶的图纸，连叶片上的木纹走向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 她知道木质的纹理影响强度，顺着木纹做，扇叶才不容易裂。王二柱拿着图纸，兴冲冲地去废料堆找木料，李师傅则开始锻打风车的轴芯 —— 旧轴芯已磨损，得换根新的，用精炼铁做，转起来才顺滑。
接下来的三日，工坊里天天围着改风车的人。王二柱按图纸锯弧形叶，却把第一片锯得歪歪扭扭，弧顶偏了半寸，转起来 “哐当” 响，引得众人发笑：“王小子，你这是锯的扇叶，还是歪脖子树？风还没扬，先把风车摇散架了！”
王二柱脸一红，赶紧返工，苏微在旁边帮他量尺寸，每锯一寸就提醒一句：“左边再挪半分，弧度才对！” 赵伯则负责给扇叶上桐油，防止受潮开裂，他一边刷油一边念叨：“慢工出细活，急不得 —— 这风车是给百姓用的，得结实，用个十年八年都不坏才行。”
五月初八，新谷风车终于装好了。车架用的是结实的榆木，刷了桐油，泛着温润的光；六片弧形扇叶整齐地装在轴芯上，边缘磨得光滑；风车侧面还加了个分层的筛网 —— 上层筛糠皮，下层筛干瘪的麦粒，最底下的槽里，只留饱满的谷粒，是选种的好料。
“咱们去李家庄试机！” 沈序提议，众人推着风车，浩浩荡荡往李家庄去。李家庄的农夫们早就等着了，把晒谷场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搬来几袋刚收割的麦子，堆在风车旁。
张老汉自告奋勇，要摇风车的把手。他握住木柄，轻轻一摇，扇叶 “呼呼” 转起来，风从风车的出风口吹出来，带着一股劲，却不散乱。李老二把麦子倒进风车的进料口，麦粒顺着斜槽往下滑，经过扇叶时，糠皮被风吹得飘进旁边的糠槽，饱满的麦粒则落在谷槽里，干瘪的小粒则卡在筛网上，最后掉进另一个小槽 ——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比用簸箕扬谷快了十倍不止！
“好家伙！这风够劲！” 张老汉停下手，看着谷槽里干干净净的麦粒，眼睛都亮了，“俺们以前扬一亩地的麦，得三个人轮着干一天，现在有这风车，一个人半天就能干完，还不用吃糠灰！”
李老二拿起筛网上的干瘪麦粒，笑着说：“这还能选种！往年选种，得几个人坐在那儿挑，挑半天也挑不完，现在风车一摇，好种子就出来了 —— 明年种麦，收成肯定更好！”
正热闹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城东的张乡绅带着管家，骑着马赶来。张乡绅穿着绸缎长袍，手里摇着折扇，身后跟着两个挑夫，挑着礼盒 —— 他前几日听管家说沈序改良的农具好用，今日特意来看看，想弄几架给自己的庄户用。
“沈吏，这就是你改的新风车？” 张乡绅走到风车旁，看着谷槽里的麦粒，又让管家倒了些麦子试了试，扇叶转起来，风劲十足，麦粒和糠皮分得干干净净，他不由得赞道，“好！真是好东西！比我庄户用的旧风车强百倍！”
沈序笑着拱手：“张乡绅过誉了，这风车只是略加改良，能帮百姓省力，便是好的。”
张乡绅眼珠一转，凑近沈序，压低声音道：“沈吏，我有个主意 —— 我出资赞助工坊，你让匠人们批量打造谷风车、曲辕犁，不仅供应京郊，还能卖到外县去！你放心，利润咱们三七分，你占三成，如何？”
周围的农夫一听，都有些担心 —— 乡绅做生意，向来卖得贵，要是风车、犁具卖得贵，外县的百姓怕是买不起。沈序却不慌，笑着说：“张乡绅的心意，晚辈心领了。只是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 批量打造可以，但农具得‘共享惠民’，售价不能高，就按成本价加一成利润，让外县的百姓也买得起。您要是同意，晚辈不仅分文不取，还会让匠人们优先给您的庄户做农具；若是不同意，晚辈宁可不批量做，也不能让百姓买不起好用的农具。”
张乡绅愣了愣，显然没料到沈序会这么说。管家在旁边小声提醒：“老爷，成本价加一成，虽然赚得少，但能博个‘惠民’的名声，日后朝廷评优，说不定还能得个赏赐，比赚那点小钱划算。”
张乡绅摸了摸下巴，又看了看周围农夫期待的眼神，忽然笑了：“好！就按沈吏说的办！我出五百两银子，先打造五十架谷风车、一百架曲辕犁，运往邻县的乡绅那里，让他们也按这个价卖 —— 咱们做的是积德的事，不能只想着赚钱！”
众人一听，都欢呼起来。李老二笑着说：“张乡绅这才像话！以后您庄户的麦子，俺们帮着收，不收工钱！”
张乡绅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不用不用，大家都是为了百姓好，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他又对沈序道，“沈吏，工坊要是缺木料、铁料，尽管跟我说，我让人从城里的商号调过来，保证不耽误工期。”
接下来的日子，工坊里热闹得像过年。匠人们分成两组，一组做谷风车，一组做曲辕犁，张乡绅派来的伙计则负责运送材料、登记订单 —— 不仅邻县的乡绅来订，连远处的青州、德州都有人托人来问，订单堆了满满一桌子。
沈序却没闲着，他每天都去工坊查看进度，还教匠人们在谷风车的进料口加了个活动挡板：“农夫们倒麦子时，有的倒得多，有的倒得少，加个挡板，能控制进料速度，免得麦粒堵在槽里。” 王二柱按他说的加了挡板，试了试，果然好用，还调侃道：“沈吏，您这脑子咋这么多主意？俺们咋就想不到呢？”
“不是我主意多，是百姓的需求多。” 沈序笑着说，“咱们做农具，得想着百姓用着方不方便，不是做完就完了 —— 比如这挡板，虽小，却能省不少事，这就是‘匠人仁心’。”
五月十五，第一批五十架谷风车、一百架曲辕犁做好了。张乡绅派来的车队停在工坊门口，十几辆牛车排成队，车上铺着防雨的油布。农夫们都来帮忙装车，张老汉一边搬风车，一边对沈序说：“沈吏，您这是做了件大好事！外县的百姓用上您改的农具，肯定会念您的好！”
沈序看着装满农具的牛车，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想起祖父在《考工秘录》扉页写的 “器以载道，道在利民”，如今，他终于用自己的手艺，将这句话落到了实处 —— 从曲辕犁到翻车，再到谷风车，每一件农具，都浸透着匠人的心血，也承载着百姓的希望。
张乡绅看着装车的场景，对沈序道：“沈吏，我这几日想了想，你说的‘农具共享’是对的。我已经跟外县的乡绅们说了，都按成本价加一成卖，要是有特别穷的农户，还能拿粮食换 —— 咱们赚钱是其次，让百姓有好收成，才是正经事。”
沈序拱手道谢：“张乡绅能有此心，百姓之福也。”
装车完毕，牛车浩浩荡荡往城外走，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工坊门口的 “利民碑”，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庄重，上面的 “巧改农具，泽被乡野” 八个字，仿佛也多了几分温度。
王二柱靠在工坊的门框上，看着远去的牛车，笑着说：“沈吏，您说咱们以后还能改啥农具？俺觉得水车还能再改改，让它能浇更多的地！”
“会的。” 沈序点头，目光望向远处的田野，麦浪金黄，农夫们正在田里忙碌，脸上满是丰收的喜悦，“只要百姓有需要，咱们就一直改下去 —— 改出更多好用的农具，让天下的百姓都能省力，都能有好收成。”
赵伯走过来，拍了拍沈序的肩膀：“好小子，有你祖父的样子！当年你祖父改浑天仪，是为了观星定农时；你改农具，是为了百姓省力 —— 都是为了百姓，都是好样的！”
夕阳西下，将工坊的影子拉得很长。锻炉里的火还没熄，映得众人的脸上暖融融的。沈序知道，改良谷风车只是开始，“农具共享” 的理念，会随着一辆辆牛车，传到更远的地方；而他坚守的 “实证利民” 初心，也会像这麦浪一样，在百姓心中，扎下深深的根。
晚风拂过晒谷场，带来麦香与泥土的气息。远处，传来农夫们欢快的歌声，那歌声里，有对丰收的期盼，也有对好日子的向往 —— 而这一切，都离不开那一架架看似普通，却藏着匠心与仁心的农具，离不开那些为百姓福祉，默默坚守的人。
（第三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