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婶带回的消息,像一颗投入王家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那几方售出的绣帕本身更大。
李嫂子!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刘婶人还没进院门,兴奋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脸上泛着红光,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手帕包成的小包裹。
李明珍正在院里喂鸡,闻声连忙放下簸箕,有些茫然地看着几乎是小跑进来的刘婶。她刘婶,这是咋了?
刘婶喘着气,将那个小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院中的石磨上,一层层打开。里面不是别的,正是上次集市卖绣帕所得的钱,比李明珍预想的要多出一大截。
更重要的是,钱下面,还压着一小块质地明显更好的浅青色软缎,以及一张叠起来的、写着字的纸条。
瞧瞧!这是镇上锦云绣庄的老板娘亲自给的!刘婶指着那块软缎和纸条,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尖,老板娘说了,玲丫头那几方帕子,她一眼就相中了!这手艺,这配色,放在镇上都是独一份儿!她想长期要玲丫头的绣品,这是定金和料子!
李明珍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下意识地看向坐在窗下、对外界喧闹似乎毫无所觉、正低头捻着丝线的王玲。绣庄……老板娘?定、定金?这些词对她来说,遥远得如同戏文里的故事。
刘婶将纸条塞到李明珍手里:喏,这是老板娘写的,说要一方‘踏雪寻梅’的帕子,就绣在这块缎子上。尺寸、大概的意境都写了,但花样、配色,全凭玲丫头自己发挥!老板娘说了,相信她的手艺和心思!
李明珍不识字,拿着那张纸条,手有些抖。她虽不懂,却明白这薄薄一张纸和这块好料子所代表的分量。
这不是集市上零散的、碰运气的售卖,这是来自镇上正经绣庄的、指名道姓的订单。意味着女儿的绣活,得到了真正行家的认可,并且,是可以持续换回银钱的、正经的活计!
她猛地看向王玲,声音带着颤抖:玲子!玲子你过来!
王玲抬起头,看到母亲异样的激动和刘婶兴奋的笑容,她放下丝线,慢慢走过来。
李明珍将那块浅青色软缎和纸条递到她面前,用力比划着,试图说明这来自镇上的、了不起的认可和委托。
王玲的目光,先是被那块软缎吸引。那质地细腻光滑,颜色是雨过天晴般清透的浅青,与她平时用的粗布完全不同。她伸出指尖,极轻地触摸了一下,那冰润柔滑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怔。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那张纸条上。她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但她看懂了母亲的激动和刘婶的肯定。
她明白了,这块陌生的、美好的料子,是交给她的一个新题目。
她接过软缎和纸条,没有去看那叠厚厚的钱币,而是低着头,用手指细细感受着缎子的纹理,仿佛在聆听这新材料诉说的语言。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仔细看去,那平静的深潭下,似乎有微光闪烁,那是一种被郑重委托后、混合着谨慎与跃跃欲试的微澜。
玲丫头,刘婶凑近些,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这可是‘锦云绣庄’!镇上有头有脸的太太小姐们都认他家的牌子!你可得好好绣,绣好了,往后……往后说不定就能靠着这个吃饭了!
靠着这个吃饭。
这句话,重重地砸在李明珍的心上,也仿佛透过空气的震动,传递给了王玲。这意味着,女儿这双巧手,除了为家里省钱、算账、做瓦,除了满足她自身那无人能懂的精神需求外,第一次,拥有了直接创造经济价值的、被外界明码标价的巨大潜力。
王玲将软缎和纸条紧紧握在手心,贴在了胸口。她抬起头,望向母亲,然后,极其缓慢,却无比清晰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李明珍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看到的,不仅仅是女儿接下了一单绣活,更是一种可能性,一条或许能让她这个沉默的女儿,在未来依靠自己、尊严地立足于人世的、微茫却真实的光亮。
这第一笔来自外界的订单,如同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为王玲那寂静而丰饶的内心世界,开启了一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充满未知与希望的门扉。
色彩的起义,终于赢得了第一场实实在在的、来自山外世界的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