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得来的启示,如同散落的珍珠,需要一根线将其串联。王玲开始着手进行她那沉默而执着的实验。地点选在屋后废弃的猪圈角落,那里背阴,有一小片不受打扰的硬土地。
她没有精密的仪器,只有最原始的工具:一双眼睛,一双手,一个破旧的木盆,以及从溪边精心挑选回来的、黏性适中的黄泥土。她像一个小女巫,开始了与大地母亲的秘密磋商。
第一次实验,她取了一捧干土,缓缓加入溪水。水很快被吸收,泥土结成大小不一的块状。她用手揉捏,感觉艰涩、扎手,无法成型。水太少了。晒干后,这团泥几乎一碰就碎,回归为散沙。
第二次,她加大了水量。泥土变得过于湿滑,黏糊糊地沾满手掌,几乎能流淌。她勉强将其拍成一个饼状,但它软塌塌地摊开着,无法保持形状。在阳光下,它干得极慢,表面析出一层水光,最终在剧烈的收缩中,扭曲、开裂,形成深不见底的沟壑,像一张痛苦嚎叫的嘴。
失败没有让她气馁,反而让她更加兴奋。每一次失败,都排除了一个错误的选项,让她离那个神秘的平衡点更近一步。在她的认知里,这就像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需要不断地试错、修正,才能逼近最终的答案。
她开始尝试更精细的配比。不再凭感觉,而是运用了她最擅长的量化思维。她用同一个破碗量取泥土,用同一个竹筒盛水。第一次,一碗土配半筒水;第二次,一碗土配三分之一筒水;第三次,一碗土配四分之一筒水……
她仔细记录着每一次和泥的手感。太干的,像握着一把沙;太湿的,像抓着一摊浆。她在寻找那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奇妙的临界点——泥土要充分湿润,每一颗颗粒都被水膜包裹,变得柔韧、听话,能轻易塑形,但又不能湿到失去骨力,要能在手中揉捏成团而不沾手,拍打时发出沉闷而扎实的啪啪声,仿佛泥土本身在表达着满意。
她将不同配比和好的泥,都捏成巴掌大小的、厚薄均匀的方块,在旁边用石子做上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标记。然后,将它们一字排开,放在相同的阳光下曝晒。
接下来的等待,是对耐心的考验。她每天无数次地跑去观察。看着水分一点点蒸发,泥块的颜色由深变浅,边缘开始微微卷起。
结果再次验证了她的推测。水多的泥块收缩最剧烈,开裂最严重,甚至从中间拱起,像一座小小的、破碎的拱桥。水太少的,则虽然不开裂,却质地疏松,用手指一碾就化粉。只有那些比例恰当的泥块,在失去水分的过程中,以一种均匀、稳定的方式收缩,体积变小,密度增加,最终形成一块坚硬、平整、只有些许发丝般细密裂纹的土砖。
她拿起那块最成功的作品,用手指关节敲击,发出叩叩的、类似陶器的清脆声响。质地坚硬,需要用力才能掰开断口,断面上可以看到泥土颗粒被紧紧挤压在一起。
她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她找到了!那个让泥土从混沌走向有序,从脆弱走向坚固的黄金比例!这个比例,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虽然在她脑中,它已经被量化),而是一种综合了视觉、触觉和最终结果的、全然的感知与确认。
这不仅仅是水土的物理混合,更是一种化学般的融合,是大地在水的催化下,完成的一次从松散到紧密的、沉默的蜕变。
她看着手中这块其貌不扬、却凝聚了她无数心血和智慧的泥块,仿佛看到了无数这样的泥块,可以构筑成墙,覆盖成顶。一个模糊的、关于创造更大实用物品的念头,在她心中悄然萌发。
这成功的实验,没有掌声,没有喝彩。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寂静的角落里,她已经掌握了泥土最核心的秘密之一。这秘密,将为她打开另一扇门,一扇通往更坚实、更质朴的创造世界的大门。她用自己的方式,解读了泥土的沉默语言,并即将用它,发出属于自己的、更为坚实的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