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洞深处燃着一盏幽蓝的灯焰,摇曳的光晕映在钟七安冷峻的侧脸上。他盘膝而坐,双目微阖,可神识却始终未散,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缠绕在洞中,像蛛丝般悄然爬过他的心神。
那气息带着淡淡的莲香,却又夹杂着一丝腐朽般的腥甜。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不远处背对着他的华瑶身上。她静立于石壁前,素白衣裙被风轻轻掀起一角,长发披肩,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
“你……还好吗?”钟七安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铁石相击。
“无事。”华瑶轻声答道,语气平静,却刻意没有回头。
钟七安眸光微闪。他知道她在撒谎。
这几日她愈发沉默,疗伤的时间越来越长,白莲的气息也日渐浓郁——那是她师门秘传的圣物,能净化邪祟、修复道基,可代价从来都不轻。
他曾听玄冥子说过:“白莲虽净,却非万能。若以血为引,以魂为祭,则反噬入骨,终将化魔。”
当时只当是警示之言,如今回想,竟似谶语。
他起身,缓步走近。脚步极轻,却仍惊动了华瑶的感知。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一僵。
“别过来。”她低声说,声音里透出一丝颤抖。
钟七安停步,距她仅三尺。洞中寂静得可怕,连火焰燃烧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他问,语气依旧平稳,可眼底已泛起寒意。
华瑶沉默良久,忽然抬手抚上自己的左脸,指尖微微发抖。
“七安……你还记得我们初遇时,我说过的话吗?”她忽然轻笑一声,笑声凄然,“我说,我这一生,只为守护师门传承而活。”
钟七安心头一紧。“你想说什么?”
“白莲……不是救赎。”她终于转过身来,动作缓慢,如同怕惊醒一场噩梦。
当她的面容完全暴露在灯火下时,钟七安瞳孔骤缩。
她的右半边脸依旧温婉如玉,眉目如画;可左半边——皮肤已化作暗青色,浮现出细密如鳞的纹路,眼角裂开一道黑痕,瞳孔竟泛着妖异的赤红!
“这……是什么?”钟七安声音微哑。
“血脉侵蚀。”华瑶苦笑,“每一次使用白莲,它都在吞噬我的灵性,唤醒体内沉睡的远古魔血。师门典籍曾记载,先祖也曾如此,最终……形神俱灭。”
钟七安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出咯咯声响。
“为何不早说?!”
“说了又能如何?”华瑶反问,眼中泪光闪动,“你救不了我,我也不能停下。师门将倾,唯有白莲可续命脉。我别无选择。”
“那就让我替你承担!”钟七安一步上前,伸手欲触她脸颊,却被她猛然避开。
“别碰我!”她厉声道,“现在我还控制得住,可一旦彻底魔化……我会杀你。”
钟七安僵在原地,心中如遭重锤。
他想起家族覆灭那夜,火光冲天,亲人哀嚎,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那种无力感,曾让他堕入深渊十年。
如今,他又一次站在命运的悬崖边。
“不会的。”他低声道,声音却坚定如刀,“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在我面前死去。”
华瑶怔住,望着他坚毅的侧脸,泪水终于滑落。
“七安……你不懂。这不只是生死的问题。若我彻底堕魔,便会成为天魔的容器……届时,我不只是害你,还会毁掉整个修真界。”
钟七安沉默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符牌,轻轻放在地上。
“这是玄冥子留给我的‘封魔印’,他说,若遇至亲魔化,可用此印镇其神魂。”
“你……要封我?”华瑶声音微颤。
“不。”钟七安抬头,目光如炬,“我要带你找到真正的解法。你说师门有记载,那便一定有出路。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华瑶怔怔望着他,许久,终于低声啜泣起来。
洞外,风声渐起,卷着枯叶拍打岩壁,仿佛天地也在呜咽。
翌日清晨,林间雾气弥漫,露珠悬于草尖,晶莹欲坠。
虾大头蹲在一株古树下,双手结印,周身缭绕着灰蒙蒙的雾气。他闭目凝神,额角青筋暴起,口中念念有词。
钟七安与华瑶立于一旁,静静等候。
忽然,虾大头浑身一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 backward 倒地。
“虾兄!”钟七安急忙上前扶住他。
虾大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三日……只剩三日了。”
“什么三日?”钟七安沉声问。
“天魔……即将苏醒。”虾大头喘息着,“我以精血推演天机,只见一片血海滔天,万灵哀嚎……唯有龙渊底部的洪荒钟,可延缓其觉醒。”
“洪荒钟?”华瑶皱眉,“那不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器吗?怎会藏于龙渊?”
“龙渊本就是镇压之地。”虾大头艰难起身,抹去嘴角血迹,“上古大战后,诸圣以龙脉锁链镇压天魔残魂,洪荒钟便是阵眼之一。若钟鸣,可续封印百年;若钟毁……天地倾覆。”
钟七安眼神一凛:“我们必须赶在三日内抵达龙渊。”
“可你知道龙渊在哪吗?”虾大头苦笑,“那地方不在凡境,需穿‘虚渊裂隙’,九死一生。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龙渊之下,不止洪荒钟。”
“什么意思?”钟七安追问。
“我看到……一双眼睛。”虾大头喃喃道,“在深渊最底层,有一双不属于任何生灵的眼睛,正缓缓睁开。它……在等你。”
钟七安心头一震。
华瑶握紧了他的手,指尖冰凉。
“无论多险,我都跟你去。”她说。
正午时分,烈日高悬,峡谷入口处热浪滚滚。
黄沙漫天,碎石滚落,远处一道赤色身影踏空而来,衣袍猎猎,如焚天之焰。
“哈哈哈,钟七安,你果然来了!”赤焰魔君凌空而立,狂笑震动山谷,“听说你要取洪荒钟?不如交给本君,免得白白送死!”
钟七安冷眼相视:“你也要插手此事?”
“插手?”赤焰魔君冷笑,“我是来救你的!你以为龙渊是善地?那里每一步都是尸骨铺就!就连我也差点葬身其中!”
“那你为何还要去?”华瑶质问。
“因为我也被逼无奈!”赤焰魔君神色骤然阴沉,“有人在背后操控一切,用‘心魇咒’控制我的神魂,若我不取洪荒钟献上,三日后便是我神魂崩裂之时!”
钟七安眸光一闪:“谁?”
“我不知道。”赤焰魔君咬牙,“但那人手段通天,连我都能轻易制住。你们若是孤身前往,必死无疑!”
“所以你是想联手?”钟七安冷笑,“你我昔日交手三次,彼此皆欲杀对方而后快,今日却要并肩?”
“形势比人强!”赤焰魔君怒道,“我虽为魔,却也不愿做他人傀儡!况且——”他目光扫过华瑶,“她体内的魔血波动,与那幕后之人所用的咒术同源。若你不想她彻底堕魔,就该明白,我们目标一致!”
华瑶脸色微变。
钟七安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可知‘远古秘法’四字?”
赤焰魔君一愣:“你怎知这个?”
“师门遗卷中有提。”华瑶接口,“据说能逆转血脉侵蚀,但早已失传。”
“原来如此。”赤焰魔君眯眼,“那秘法的关键,在于‘双生共鸣’——需一名纯阳之体与一名魔血宿主共同施法,借阴阳交汇之力重塑道基。而符合条件的纯阳之体……整个修真界,不超过三人。”
钟七安心头一震。
他自己,正是其中之一。
“你愿意帮我们?”他盯着赤焰魔君。
“我可以暂时放下恩怨。”赤焰魔君冷哼,“但洪荒钟归我,秘法归你们。如何?”
“成交。”钟七安果断道。
“你就不怕我骗你?”赤焰魔君挑眉。
“你若想杀我,早在三年前就动手了。”钟七安淡淡道,“你拦我,不是为了夺宝,而是怕我死得太早。”
赤焰魔君怔住,随即哈哈大笑:“好!果然没看错你!走吧,时间不多了!”
三人腾空而起,朝远方苍茫山脉疾驰而去。
途中,风沙渐息,天色忽暗。
华瑶飞行中忽然闷哼一声,身形一晃。
“怎么了?”钟七安立刻扶住她。
“没事……只是魔血又躁动了。”她勉强一笑,可左脸的鳞纹已蔓延至脖颈,隐隐泛出黑光。
钟七安眉头紧锁:“再忍忍,快到了。”
“七安……”她忽然低声唤他,“如果我真的无法挽回……答应我,亲手杀了我。我不想变成怪物,更不想伤你。”
“闭嘴。”钟七安厉声打断,“不会有那一天。”
华瑶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柔光,随即低头掩饰。
云层之上,一只乌鸦悄然掠过,眼中竟闪烁着诡异的金纹。
某座高塔之内,柳青霜立于窗前,手中握着一面铜镜,镜中映出的,正是钟七安一行人的身影。
她唇角微扬,轻声道:“去吧,去龙渊……洪荒钟,本就该属于正道联盟。”
她转身,袖袍一挥,案上一卷古老竹简自动展开,其上赫然写着——
**《逆命改运·夺体重生之术》**
而在竹简末尾,朱砂绘着一个与华瑶左脸魔纹一模一样的图腾。
龙渊入口,位于一座断裂的山脉之间,两座巨峰如巨兽獠牙对峙,中间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幽谷。
谷口飘荡着灰黑色雾气,隐约传来低沉的钟鸣,仿佛来自远古的呼唤。
“就是这里。”赤焰魔君沉声道,“穿过虚渊裂隙,需以精血为引。每人三滴,否则会被空间乱流撕碎。”
三人各自割破手指,血珠落入虚空,瞬间被吞噬。
一道漆黑裂缝缓缓开启,内里扭曲如漩涡,寒风呼啸而出,带着腐朽与死亡的气息。
“准备好了吗?”钟七安看向华瑶。
她点头,尽管脸色苍白,眼神却坚定。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之际,天空骤然炸响一道惊雷!
紧接着,九道金色符箓从天而降,封锁四方退路!
“钟七安,私闯禁地,勾结邪魔,罪无可赦!”一道清冷女声自云端传来。
钟七安抬头,只见数名身穿银甲的修士御剑而至,为首者手持玉笏,眉心一点朱砂,威仪凛然。
“正道巡使?”赤焰魔君冷笑,“柳青霜倒是耳目灵通!”
“不必张望。”那女修冷冷道,“柳首座早已料到你们的行径。奉劝尔等,束手就擒,尚可留全尸。”
钟七安目光冰冷:“让开。”
“你敢反抗正道令?”女修怒喝,“拿下!”
话音未落,十余道剑光齐斩而下!
钟七安拔剑,剑出如龙吟,一式“断岳”横扫,将三道剑气尽数劈碎!
华瑶双手结印,白莲虚影浮现,莲瓣飞旋,逼退两名围攻者。
赤焰魔君狂笑一声,周身燃起赤焰,一掌拍出,轰然炸裂三人阵型!
“蝼蚁也敢挡路!”他怒吼。
混乱中,钟七安忽然察觉华瑶气息紊乱,回头一看——
她左脸魔纹竟在急速扩散,双眼已染上赤红,嘴角勾起一抹诡异微笑。
“七安……”她轻声呢喃,声音却不再属于她自己,“你听见了吗?钟……在叫你……”
钟七安心头剧震:“华瑶!守住心神!”
可她已缓缓抬手,掌心凝聚出一朵漆黑的莲花,花瓣扭曲如鬼爪,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魔气。
与此同时,龙渊深处,那口沉寂万年的洪荒钟,忽然轻轻一震。
嗡——
一声低鸣,穿透时空,直抵所有人灵魂深处。
虾大头猛然抬头,望着深渊,喃喃道:“它……醒了三分之一。”
而在那最幽暗的底部,那双不属于任何生灵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