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滴落下来。密室深处,烛火摇曳,在石壁上投下三人扭曲的影子。钟七安跪坐在一名垂死男子身侧,指尖轻搭其腕脉,眉头紧锁。那人的呼吸微弱如游丝,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唇角渗出黑血,显然中毒已深。
“撑住。”钟七安低声说道,掌心悄然催动一丝灵力,试图延缓毒素蔓延,“你若不说,一切线索都将断绝。”
男子眼珠颤动,艰难地聚焦在钟七安脸上,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响:“柳……柳家……双生子……”
钟七安瞳孔一缩,声音压得更低:“继续说,他们在哪?为何被灭口?”
“血脉……锁链……”男子嘴唇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挤出,“他们……不是一个人……是两个……可只活一个……另一个……被封在……祖祠地底……”
话音未落,他猛地抽搐,喉间涌出大股黑血,双眼翻白,气息骤然断绝。
“不!”华瑶疾步上前,探指按在他颈侧,片刻后摇头,“死了,毒入三焦,无药可救。”
钟七安缓缓收回手,掌心已被冷汗浸透。他盯着尸体良久,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与愤怒。这已是第七位知情人,前六人皆死于非命,而此刻,线索竟又戛然而止。
“‘血脉锁链’?”华瑶喃喃重复,神色微变,“这种毒……似曾相识。”
钟七安猛然转头:“你知道此毒?”
她顿了顿,睫毛轻颤,终是摇头:“只是感觉熟悉,或许……曾在师门典籍中见过类似记载。”
钟七安凝视她片刻,未再追问。但他心中已有疑云升起——华瑶出身隐世宗门,素来清净避世,怎会屡次涉足这般腥风血雨之事?她的过往,是否真如表面那般单纯?
忽然,一阵尖锐的铃声划破寂静!
“警报!”华瑶脸色一变,“他们发现了尸体!”
钟七安迅速起身,环顾四周。密室仅有两扇门,一进一出,皆由机关封锁。外门已被触动,沉重的铁闸正缓缓落下,而远处脚步声如潮水般逼近,铠甲碰撞之声清晰可闻。
“走不了了。”他沉声道。
“未必。”华瑶咬牙,双手结印,指尖泛起幽蓝光芒。
“你要用那个?”钟七安皱眉,“旧伤还未痊愈,禁术不可轻启!”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她厉声打断,“你想被困死在这里吗?”
话音未落,她猛然将双掌拍向地面。刹那间,一道冰蓝色光纹自她掌心炸开,沿着地砖迅速蔓延。空气中温度骤降,寒气凝成霜花,整座密室仿佛被冻结。
轰——!
一声巨响,头顶石梁崩裂,碎石纷飞,赫然被撕开一道缺口!
“快!”华瑶喘息着指向破口,“上去!”
钟七安不再迟疑,纵身跃起,借力攀上断口。回身欲拉她时,却见她踉跄一步,嘴角溢出一抹鲜红。
“华瑶!”
“我没事……快走……”她勉强一笑,抬手将他推上高处。
下一瞬,守卫已冲入密室,刀光森然,直指华瑶背影。
钟七安眸光一冷,反手抽出腰间长剑,凌空斩下一道剑气,逼退两名前锋。他翻身跃下,一把揽住华瑶腰肢,将她带上破洞之上。
“别回头!”她虚弱道。
“闭嘴。”他低喝,背起她便向前奔去。
走廊幽长曲折,两侧油灯忽明忽暗。身后追兵不断,喊杀声震耳欲聋。钟七安脚步稳健,每一步都踏在节奏之上,避过数处陷阱机关。然而背上之人呼吸越来越浅,体温却在升高。
“坚持住。”他低声说,语气罕见地柔软。
华瑶伏在他肩头,气息微弱:“对不起……我又拖累你了……”
“别说傻话。”他脚步未停,“你若倒下,谁来告诉我真相?”
她轻笑一声,声音几近呢喃:“也许……我不该告诉你太多……你会恨我……”
钟七安心头一震,却没有回应。他知道她在暗示什么——关于她的身份,关于她为何执着寻找远古秘法,甚至关于她与玄冥子之间那层模糊不清的关系。
穿过一条狭窄甬道,前方豁然开朗,是一片废弃庭院。杂草丛生,残碑断柱散落其间,月光洒在枯井边缘,泛着冷光。
钟七安将华瑶轻轻放下,靠在一堵断墙边。
“还能撑住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终究没说出一句话。
他蹲下身检查她脉象,眉头越皱越紧。那禁术不仅耗损精元,更似引动了某种深层创伤,经络中有异种力量残留,如同蛛网般缠绕心脉。
正当他思索对策之际,眼角余光忽瞥见一抹微光。
就在华瑶跌倒之处,半掩于碎石之下,一枚玉佩静静躺着。
他伸手拾起,入手温润,却隐隐发烫。玉呈墨绿色,表面刻满奇异符文,线条古老而神秘,似篆非篆,似星图又似阵纹。
“这是……”他眯起眼,仔细端详。
符文流转间,竟与记忆中某幅图谱隐隐重合——那是三年前,玄冥子赠予他的天机残卷上的标记!
他曾以为那只是推演命运的符号,如今看来,或许另有深意。
“不能让她知道。”钟七安默然将玉佩收入怀中,贴着胸口藏好。
此刻华瑶闭目调息,面色苍白如纸。他望着她憔悴容颜,心中涌起复杂情绪。她一次次舍身相护,究竟是出于情义,还是另有目的?那禁术的气息,为何与玄冥子所修功法如此相似?
难道……他们早有联系?
念头一起,便如藤蔓缠心。他不敢深想,却又无法忽视。
远处传来犬吠与呼喝声,守卫正在扩大搜捕范围。
“得离开这里。”他低语,俯身再次将华瑶背起。
她轻哼一声,意识朦胧:“钟七安……答应我……别查下去了……太危险……”
“不行。”他步伐坚定,“既然走到这一步,我就不会停下。无论是柳家的秘密,还是你的过去,我都必须弄清楚。”
她沉默片刻,终于轻声道:“那你……一定要活着看到真相。”
风吹过荒院,吹动残叶簌簌作响。钟七安踏出废墟,身影融入夜色。
而在他胸前,那枚玉佩悄然发热,符文微微闪烁,仿佛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一座孤峰之上,玄冥子立于悬崖边缘,仰望星空。手中龟甲裂开一道新痕,他轻叹一声:“劫数已动,双子现形,因果之线,终将缠上你身。”
他转身走入雾中,留下一句低语:“孩子,你准备好面对真正的洪荒了吗?”
钟七安并不知晓这一切。他只觉胸口一阵悸动,似有无形之手拨动心弦。
“怎么了?”华瑶察觉他脚步微滞。
“没什么。”他摇头,“只是觉得……今晚的月亮,格外冰冷。”
她靠在他背上,没有再说话。
但就在两人离去不久,那枚曾藏匿玉佩的碎石堆中,一只漆黑的手缓缓伸出,捡起了地上一片沾血的布条——正是华瑶衣袖撕裂时遗落之物。
手指摩挲着血迹,一个阴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找到了……兰因宗的血脉印记……果然,她也来了。”
……
钟七安背着华瑶穿行于城郊山林,脚程虽快,却始终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
他几次回头,只见树影婆娑,月光斑驳,并无异样。
“你在看什么?”华瑶察觉他的警惕。
“总觉得不对劲。”他低声说,“刚才突围时,守卫来得太快,像是早就埋伏好了。”
“你是说……有人泄密?”
“不一定是有内鬼。”他眼神幽深,“也可能是我们触发了某种预警机制。比如……这枚玉佩。”
他说着,指尖隔着衣物触碰胸口。
华瑶身体微僵:“玉佩?你捡到了什么?”
“一块碎玉。”他撒谎,“还不确定有没有用。”
她轻轻“嗯”了一声,似乎信了,但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钟七安注意到了,却没有点破。
他知道,有些事,必须一步步揭开。急于求成,只会重蹈家族覆灭的覆辙。
那时,他也曾不顾一切追查真相,结果换来的,是父母惨死、族人屠戮殆尽,唯有他一人侥幸逃生。
那一夜的火光,至今仍灼烧他的梦境。
“你在想过去的事吗?”华瑶忽然问。
他脚步一顿:“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走路的节奏变了。”她轻声道,“每次想起家人,你都会不自觉放慢脚步,像是怕惊扰他们的亡魂。”
钟七安怔住。
原来,她一直都在观察他。
这份细腻的关怀,让他心头微热,却又更加不安。
因为他开始怀疑:她了解他,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是偶然的默契,还是精心的布局?
“华瑶。”他忽然开口,“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隐瞒了我重要的事……你会解释吗?”
她沉默许久,才缓缓答道:“若那件事关乎你的生死,我会说。若只关乎我的痛苦……我宁愿你永远不知道。”
钟七安闭了闭眼。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他的心防。
他知道,她在承受某种秘密的煎熬。
可他更清楚,一旦那秘密揭晓,或许就是他们分道扬镳之时。
山路渐陡,林木愈发茂密。前方隐约可见一处破庙轮廓,屋檐坍塌,香炉倾倒,显然是荒废多年。
“先歇一会儿。”他说。
将她安置在庙内角落,他取出随身丹药喂她服下。丹丸入腹,她脸色稍缓,但仍虚弱不堪。
钟七安盘膝而坐,开始运转功法,为她疏导体内紊乱的灵力。
掌心贴上她后背那一刻,他敏锐察觉到一股异样气息——那并非纯粹的寒属性灵力,而是夹杂着一丝极淡的檀香味道。
玄冥子常焚的,正是这种香。
他曾说过,那是“通幽引魂”的媒介,唯有修习《天机诀》者才能感应。
而现在,这气息竟出现在华瑶体内!
钟七安手掌微颤,几乎要收回来。
但他强自镇定,继续引导灵力,直到她经络平稳,才缓缓撤手。
“谢谢你。”华瑶睁开眼,目光清澈。
“不必。”他淡淡道,“我只是不想你死在我面前。”
她笑了笑,笑容虚弱却真诚:“你知道吗?你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最关心人。”
钟七安没有接话。
他望向庙外夜空,星辰黯淡,乌云正悄然聚拢。
风雨欲来。
而在这片天地之下,无数谜团正在交织成网——柳家双生子、血脉锁链、禁术之源、玉佩符文、玄冥子的图谱、华瑶的秘密……
所有线索,似乎都在指向一个被尘封已久的洪荒秘辛。
他忽然想起临行前,玄冥子交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七安,当你看见双月同天之时,便是命运重启之刻。切记,信任何人,都莫信‘影中人’。”
当时他不解其意。
如今回想,却脊背生寒。
什么是“影中人”?
是躲在幕后操纵一切的黑手?还是……身边最亲近之人?
他缓缓低头,看向仍在闭目调息的华瑶。
她的侧脸在微光中显得格外柔和,仿佛一朵静夜绽放的幽兰。
可就在这宁静之中,他分明感觉到,某种更深的危机,正在逼近。
庙外,风骤然加大。
一道黑影掠过屋顶,无声无息,连落叶都未惊动。
钟七安倏然睁眼,右手已按在剑柄之上。
但当他冲出庙门时,四野寂然,唯余狂风呼啸。
只有地上,一枚小小的银针插在泥土中,针尾刻着一个极小的“柳”字。
他盯着那枚针,眼神冰冷。
柳家……还没完。
而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怀中的玉佩,再度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