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亮起的光芒，映在沈清澜毫无波澜的瞳孔里，像落入寒潭的一点星火，瞬息便熄灭了。
来电显示——顾云深。
他竟然……打了过来。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随即，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接管了她全部的神经。她看着那跳动的名字，如同看着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而此刻，她正站在陷阱的边缘，引诱着猎手亲自现身。
她让铃声响了三遍，足够塑造出一个刚从噩梦中惊醒、惊魂未定、需要时间反应的形象，然后，才缓缓划开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她没有先开口，只是细微地、压抑地调整着呼吸，让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混入其中。
“清澜？”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刻意放柔的低沉，像夜色下温润的流水，却让沈清澜胃底泛起寒意。以前，她怎么会觉得这声音能带来安全感？
“……”她又停顿了一秒，才发出一个极轻的单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刚哭过，或是极力忍着哭泣，“……嗯。”
“做噩梦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关切，听不出一丝破绽，“别怕，只是梦。我在这里。”
沈清澜闭上眼，靠着冰冷的落地窗玻璃，窗外的万家灯火在她身后形成一片模糊的光晕。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用那点锐痛维持着声音的脆弱与依赖：“我……梦到妈妈了……梦到蓝湾……那里的水，好冷……”
她抛出“蓝湾”这个词，这是一个试探。关于母亲当年的意外，父亲和顾云深，究竟知道多少？掩盖了多少？
电话那头有极其短暂的沉默，短暂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顾云深的声音再度响起，安抚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都过去了，清澜。那些不是你该背负的记忆。放松，跟着我的声音，深呼吸……”
他开始了。他那套娴熟的心理引导技巧，试图再次将她带入他设定的情绪轨道，抚平她的“不安”，巩固她的“依赖”。
沈清澜顺从地跟着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在他话音稍顿的间隙，用一种带着哭腔的、混乱的语气打断他：“顾医生……我最近……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不是记者，是……更隐蔽的……爸爸说我想多了，是我病情反复了，对吗？我是不是……真的快疯了？”她将父亲也拉下水，模糊着焦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因“病情”而多疑、脆弱，急需他这颗“定心丸”的可怜虫。
“没有人看着你，那是你压力过大产生的错觉。”顾云深的语气笃定而权威，带着一种能轻易摧毁他人判断力的力量，“沈先生只是关心你。清澜，你要相信我，相信我的判断。你的情况一直在好转。”
相信他？沈清澜几乎要冷笑出声。她拼命忍住，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可是……”她嗫嚅着，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努力寻找庇护，“没有你在我身边提醒我，帮我分析……我总觉得不踏实……顾医生，你明天……能早点来给我做治疗吗？我……我需要早点见到你。”她提出了一个具体的要求，一个渴望靠近、渴望被“拯救”的请求。她要看看，在她表现出如此“依赖”时，这只掌控欲极强的猎手，是会欣然收紧绳索，还是会因为别的原因（比如那个神秘女子？）而流露出片刻的犹豫。
这一次，顾云深没有立刻回答。
听筒里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以及一种无形的、正在权衡的压力透过电波传递过来。
沈清澜的心跳在寂静中鼓噪，不是为了期待，而是为了印证。
足足过了三秒，他的声音才重新响起，依旧温和，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明天上午我有一个重要的学术会议，无法更改。下午，下午我会第一时间过去，好吗？”
重要的学术会议？沈清澜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弟弟发来的那段视频里，他与那个气质温婉的女子并肩站在医院走廊的画面。真巧。
“嗯……”她发出一声带着失落和勉强顺从的鼻音，“好，我等你。”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勇气，声音轻得如同耳语，“顾医生……只有你能帮我了。”
这句话，是她精心调配的毒药，裹着蜜糖，递到他的唇边。
“……好好休息，别多想。”顾云深的声音似乎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记得把药吃了。”
通话结束。
沈清澜缓缓放下手机，屏幕再次暗了下去。脸上所有伪装的脆弱、不安、依赖，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和一丝嘲弄。
他信了。至少，信了她表现出的惶恐和无助。他安抚了她，再次强调了她的“病情”和对他“治疗”的需要，并承诺了“下午第一时间”到来。
但那一瞬间的迟疑，和她提起“蓝湾”时那短暂的沉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两颗石子，虽然细微，却在她心中漾开了确定的涟漪——他在隐瞒，他在权衡，他并非无懈可击。
她转过身，重新拿起那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着她冷冽的眼眸。
猎手以为猎物仍在网中哀鸣，却不知猎物早已磨亮了爪牙，正在暗处，冷静地丈量着他的咽喉。
就在这时，被她丢在桌上的那部日常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不是来电，而是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没有储存的加密号码——
【姐，你让我查的那个女人有眉目了。苏婉晴，曾是顾云深的病人，时间在你之前。更关键的是，她失踪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顾云深的。资料已发你加密邮箱。】
沈清澜看着那条信息，瞳孔骤然收缩。
苏婉晴……前病人……失踪……
顾云深，你精心构筑的“救赎者”面具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肮脏的秘密？而那个所谓的“重要学术会议”，又是否与这位“苏婉晴”有关？
她仰头，将杯中残存的酒液一饮而尽。冰冷的酒精划过喉咙，却点燃了胸中更为凛冽的火焰。
下午的会面，看来会比她预想的，更加“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