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刺破黑山林积蓄了一夜的阴霾,落在厉渊身上,带着晨露的湿润和草木的清新。他站在遗迹入口不远处的山坡上,回头望了一眼那幽深的、如同巨兽喉咙般的洞口。
里面的一切——血腥的圣祭、癫狂的敌人、绝望的少女,还有那被他吞噬炼化的半团圣灵本源——都仿佛被那洞口吞噬,成了埋葬在地底深处的一段秘辛。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粗布武馆短打早已在连番激战中化为褴褛布条,勉强遮体。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大多已经收口,只留下暗红色的、微微凸起的疤痕,像是一些狰狞的纹身,记录着昨夜的惨烈。新生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古铜色,在晨曦下流淌着金属般的光泽。
体内,那轮暗赤金色的赤阳缓缓旋转,沉静而有力。奔流的气血不再是灼热的狂潮,而是如同地底深处涌动的熔岩,厚重、凝练,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他感觉自己举手投足间,都能引动周遭空气微微扭曲,脚下的大地仿佛都与他的呼吸隐隐共鸣。
通窍境,而且绝非初入。那半团圣灵本源和《赤阳真解》带来的,是质的飞跃。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迈开脚步,朝着烈风武馆走去。
脚步不快,却很稳。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与大地脉动相合。他没有刻意收敛气息,那经过蜕变后自然散发出的、混合着熔岩般灼热与一丝冰冷穿透力的威压,让林间偶尔窜出的低级凶兽都本能地夹紧尾巴,呜咽着远远逃开。
归途平静。再没有幽冥教徒的伏击,也没有厉家死士的截杀。昨夜地底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似乎并未影响到这片山林表面的宁静。
当他远远看到黑山城那熟悉的、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轮廓时,日头已经升高。
他没有立刻进城,而是绕到城外一条小溪边,仔细清洗了一下身上的血污和尘土。冰冷刺骨的溪水冲刷在古铜色的皮肤上,非但没有带来寒意,反而让他体内赤阳气血微微活跃,将最后一丝疲惫驱散。
看着水中倒影里那张轮廓更加硬朗、眼神愈发深邃沉静的脸,厉渊掬起一捧水,用力抹了把脸。
该回去了。
他站起身,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水珠顺着脖颈滑落,滴在坚实的胸膛上。他扯了扯身上破烂不堪、勉强蔽体的衣物,没有在意,就这么一步步走向城门。
城门守卫还是那几人,看到他这副近乎赤膊、满身伤疤、却又气息沉凝的样子,先是警惕地按住了刀柄,待看清他的脸,尤其是那双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赤金色瞳孔时,几人都是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让开了道路。
厉渊没有看他们,径直走入城中。
清晨的街道已经热闹起来,叫卖声、车马声、人语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但他的出现,却像是一块投入沸水的寒冰,所过之处,周围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不少人都认出了他。毕竟,“黑山煞星”的名头,以及他与厉家公然决裂的事迹,早已传遍黑山城底层。
只是,此刻的厉渊,与他们印象中那个在武馆测试时一鸣惊人、或是传闻中凶狠暴戾的形象,似乎又有些不同。
少了些外露的锋芒,多了种内敛的厚重。那身狰狞的伤疤和破烂的衣衫,非但没有让他显得狼狈,反而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凶悍与神秘。尤其是那双眼睛,偶尔扫过时,让人心头发紧,不敢直视。
窃窃私语在他身后响起。
“是厉渊!他回来了!”
“嘶……这身伤……昨晚干什么去了?”
“气息好像更吓人了……”
“厉家能放过他?”
厉渊充耳不闻,脚步不停,直接朝着烈风武馆的方向走去。
来到武馆那熟悉的黑漆大门前,守门的弟子看到他这副模样,也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要阻拦盘问。
厉渊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
那弟子只觉得一股沉重的、带着灼热气息的压力扑面而来,后面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身体僵在原地。
厉渊没有为难他,径直走了进去。
清晨的校场上,依旧是人声鼎沸,呼喝声、拳脚破风声不绝于耳。当他踏入校场的那一刻,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寒流扫过,靠近入口处的弟子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很快,这种寂静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大半个校场都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赤着上身、满身伤疤、一步步走向馆主石烈风通常所在的高台方向的少年身上。
厉渊无视了所有目光,他的视线,落在了高台之上。
石烈风果然在那里,负手而立,似乎在监督弟子晨练。他也看到了厉渊,那双锐利的眼睛在厉渊身上扫过,尤其是在那些新鲜的伤疤和厉渊那双沉淀着赤金的瞳孔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厉渊走到高台下,停下脚步,微微抬头,与石烈风的目光对上。
他没有说话。
石烈风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整个校场,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在两人之间弥漫。
半晌,石烈风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
“回来了。”
厉渊点了点头,声音平静:
“回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重若千钧。
石烈风的目光再次扫过厉渊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最终落回他的眼睛,缓缓道:
“看来,这一夜,你收获不小。”
厉渊迎着馆主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是收获不小。”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也该,了结一些旧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