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前走了一步,脚底踩到块碎石,滑了一下。
老蚯蚓在腰上扭了半圈,打了个嗝。
它那话还在耳边嗡:“宿主……你刚刚眨眼睛的时候……有一滴东西掉下来了。”
我没停,也没回头。身后三人跟着动了,风从紫雾尽头吹过来,带着股铁锈混着焦糖的怪味——墨无涯的血快烧干了,可那晶球还在飘,里面的人脸扭曲着,像被什么东西拽着往里缩。
我伸手,把晶球捞进手里。
烫。
不是火那种烫,是冷到发麻之后反窜上来的刺骨热,顺着指尖往上爬。我知道他在干什么,残魂最后一点执念,正拼命撞归墟血核,想炸了这地方,拉所有人垫背。
顾长风在后面喊了句什么,声音像是隔着水传来的。
我没听清,也不想听清。
我把晶球举到眼前,盯着里面那张抽搐的脸,忽然笑了下:“你还想笑?”
话没说完,我就感觉到眼角有点湿。
那一滴没流出来的泪,真落了。
不是因为难过,也不是心疼谁,就是眼干太久,眨一下,身体自己挤出来的一点水汽。可偏偏就是这点水汽,顺着灵力游到了指尖,轻轻一点,渗进晶球裂缝。
裂缝闭上了。
像被人拿针线缝住的嘴。
晶球猛地一震,里面那团影子尖叫都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压回了核心。蛊群早就埋好了路,这一滴泪正好堵死出口,连魂丝都抽不出去一根。
“封住了。”我说。
柳蝉衣走近两步,看了眼晶球,又看我:“你哭了?”
“放屁。”我揉了揉眼,“沙子进去了。”
她没说话,但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瓷瓶塞进我手里。我知道是什么,解神识污染的,上次我在藏书阁翻《童子功》暗页时她给的。我没推,直接塞进了灰袍夹层。
青玉峰主这时候才慢悠悠开口:“该动手了。”
我点头,把晶球往上一抛。
灵力实体瞬间升空,双掌合十,陨铁纹路从胸口蔓延到指尖,九重连环阵的最后一式开始运转。空气里响起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几百个人同时撕纸,又像骨头在碾碎重组。
顾长风拔剑,剑尖划破虚空,一道银光直冲天际。那是青玉峰护山大阵的余引,他这些年偷偷存下来的灵脉节点,今天全砸出来了。
柳蝉衣撒手,一把灰白色粉末散开,落地前就化成烟,钻进地缝。涅盘丹的雏形,还没炼成就先拿来封魂了。她说过,反正材料差得远,不如废物利用。
青玉峰主咬破手指,在空中画了个符。
血符飞向我眉心,撞上去那一瞬,我脑门一凉,体内的佛性封印又被拧紧了一圈。这次不一样,不是压制,是借力。他要把那股被镇了十年的力量,反向灌进封印术里。
四股劲儿汇在一块,冲进晶球。
晶球先是膨胀,像要炸,接着猛地收缩,颜色从透明变黑,再变深紫,最后缩成指甲盖大小的一粒砂,静静悬在半空。
我伸手接住。
砂子落在掌心,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可周围的紫雾突然安静了。
黑潮退得很快,像是背后有人收网。
我以为完了。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天上浮出个影子。
金袍,枯手,香炉边垂下来的那只——雷音寺地宫里的佛尸,又来了。
它没说话,但所有人都听见了那句话:
“镜门未闭,轮回尚存。”
顾长风膝盖一弯,差点跪下。
柳蝉衣捂住耳朵,指节发白。
青玉峰主喷了口血,酒壶摔在地上,裂了。
我站着没动,但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人拿锤子敲钟。
烛九阴在断剑里倒着嘀咕了一句,我没听清,但它提醒了我一件事——《童子功》最底下那几页,写的根本不是练气,是逆封。
我咬破舌尖,一口含着蛊王命血的雾气喷出去,正中头顶结界。老蚯蚓感应到危险,屁云哗地炸开,彩虹色的屏障罩住我们四个。
然后我单膝跪地,把那粒黑砂放在掌心,抽出断剑残刃,在手掌上划了三道口子。
血流出来,自动形成一个符。
我不念名字,不喊口号,就照着记忆里藏书阁那本破书上的笔顺,一笔一划描。
符成那一刻,黑砂抖了三下。
第四下,不动了。
它碎了,变成粉尘,被风吹散。
天上的影子惨叫一声,像玻璃碎在地上,片片裂开,消失不见。
我松了口气,把剑插回腰带。
老蚯蚓懒洋洋卷了卷,说它饿了。
顾长风走过来,看了看我掌心的伤口:“结痂了。”
我翻了个白眼:“我皮糙肉厚,你不知道?”
柳蝉衣蹲下来看了看那堆灰烬,又抬头:“真没了?”
“要是他还想回来,”我拍拍腰带,“老蚯蚓第一个把他当零食吃了。”
她哼了声,站起来拍灰。
青玉峰主坐在焦岩上,掏出新酒壶喝了一口,望着天边:“这局棋……算不算赢了?”
我没答。
赢不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
刚才那一滴泪落下时,我听见了一声响。
很轻,像是铜铃晃了一下,又像门轴转动。
现在这地方安静了,可那声音还在。
我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手掌,血已经止住,疤也快结了。
远处地脉还有点躁动,黑潮虽退,但底下还在颤。
我招手,灵力实体飞回来,在头顶盘旋一圈,洒下最后一波彩虹晶核的微光。那些光点落进裂缝,稳住了即将塌陷的地基。
柳蝉衣点了根毒符,火苗蓝幽幽的,烧完后飘出一阵雨,落在地上冒白烟。净化开始了。
顾长风站我右边,剑收了,手还搭在鞘上。
青玉峰主靠着石头,酒喝得差不多了,眼皮有点沉。
我觉得该说点什么。
比如“终于结束了”,或者“咱们回去吃火锅”。
但我张了张嘴,没出声。
因为我突然发现——
老蚯蚓刚才那句话,它说的是“有一滴东西掉下来了”。
它没说是泪。
我抬起手,对着光看了看指尖。
那里有一点湿痕,已经干了,颜色偏青,不像眼泪。
更像是……某种液体从体内渗出来的第一滴。
我正想着,腰带突然一紧。
老蚯蚓整个蜷起来,脑袋贴在我后腰,像是怕冷。
它从来不怕冷的。
我慢慢转头,看向紫雾尽头。
那边的地缝里,有东西在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