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东广场的火把一根根灭了。
我没等天亮就下令出发,人一多动静就大,黑沼渊那地方,最讨厌热闹。队伍贴着山脊走,脚下碎石往下滚,声音不大,但听得人心烦。噬灵蚓皇缩在我腰带上打呼噜,草环歪到一边,睡得像个傻虫。
“你真不叫它醒?”柳蝉衣从后头凑过来,压低声音。
“醒着也得装睡。”我嚼着半块干饼,“等会儿进了瘴区,它那一身屁雾就是救命的,现在省点力气。”
她哼了一声,袖口藤蔓缠着个小布包,里头是刚配的避秽粉。药王谷那位长老走在最后,肩上扛着补给箱,脚步稳得像块石头。我看他一眼,他回了个眼神——没问去哪儿,也没说累,是个能闭嘴赶路的。
地面开始发软的时候,我知道到地界了。
草皮底下渗出灰绿色的气,贴着地爬,像是活物。我抬手,队伍停下。前方三步,一块石头慢慢陷进泥里,眨眼没了影。
“塌陷坑。”我说,“踩实了再走,别并排。”
话音未落,轰一声闷响,左边三人脚下一空,整片地陷下去半丈,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紫藤,正扭着往上爬。
我吹了声口哨。
噬灵蚓皇一个激灵弹起来,尾巴一甩,一团乳白色雾气喷出去,结界膜“啪”地撑开,毒瘴撞上去滋滋作响。藤蔓抽了几下,被雾气熏得卷边发黑。
“拉人!”我冲药王谷长老吼。
他反应极快,抽出腰间铁索甩过去,钩住一个弟子的肩膀,猛力一拽。另外两人被柳蝉衣甩出的藤蔓缠住手腕,硬生生拖了上来。最后一个刚离坑,底下藤条猛地窜高,差点咬住脚踝。
“谢了。”那弟子喘着粗气。
“谢什么,它们还想留你过年?”我蹲下摸了摸坑边泥土,指尖沾了点黏液,腥臭扑鼻。“这味儿不对,不是天然长的。”
柳蝉衣递来香粉袋,我抓一把撒出去,灰雾退开一圈。队伍重新列阵,我走在最前,断剑拄地探路。
走了不到半里,脚底突然一沉。
不是泥地那种软,是……像踩在某种东西的关节上。
我立刻抬手示意停步。
柳蝉衣正要开口,脚下青石板无声裂开六道缝,六根石柱破土而出,围着我们圈成一圈。柱身上刻着扭曲符文,一亮一暗,像是在呼吸。
“蚀骨迷魂阵。”我往后退半步,“别动,也别看那些光。”
可已经晚了。
一个药王谷助手盯着石柱愣神,忽然捂住脸跪下,指缝里全是血。另一个青玉峰弟子原地转圈,嘴里念叨:“回家了回家了……娘给我煮面了……”说着竟拔剑往自己大腿上捅。
“清醒点!”我一脚踹在他手腕上,剑当啷落地。
四周空气开始发烫,耳边嗡鸣不止,有人笑,有人哭,还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小十七,你逃不掉的”。
我反手掐自己大腿,疼得眼前一清。这阵法吃神识,越怕越陷得深。
“柳蝉衣!捂耳朵闭眼,别听!”
她点头,迅速用布条蒙住双眼,双手塞耳。药王谷长老也学样,盘膝坐下,嘴里默念口诀。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脑,视线陡然清明。伸手摸向后颈,指尖触到那颗红痣,瞳孔瞬间变窄,竖瞳开启。
蛊王状态,上线。
视野里,石柱之间的能量线清晰可见,像蜘蛛网一样缠着每个人。噬灵蚓皇趴在我肩头,触须微微颤动。
“钻进去。”我低声说,“顺着最粗那根,找到节点,炸了它。”
它没废话,身子一缩,滑进地缝,肉粉色的背脊在泥土间扭动几下,消失不见。
我拄着断剑,单膝跪地,手指蘸血,在地上画逆五行阵图。烛九阴的声音在脑子里晃:“着熬苦很界修玄……”
“别念经了,告诉我哪块碑是主眼。”
它不答,只把那句话又倒着念了一遍。
我眯眼看向东南角第三根石柱,底座有道裂痕,正往外渗黑水。
就是它。
我猛地起身,冲过去就是一脚。
咔嚓——
石碑应声裂开,符文熄灭,空中蛛网般的能量线噼啪断裂。那个自残的弟子瘫倒在地,满脸是血但不再动刀;转圈的也停了,呆呆坐在地上。
“解了。”我抹了把汗,“都检查身上有没有伤口,这种阵会留暗毒。”
没人应声,气氛比刚才还紧。
我回头,看见一个青玉峰弟子靠在树上,脸色发青,嘴唇乌紫。他抬起手,指了指喉咙,想说话,却只咳出一口黑血。
“毒雾侵肺,经脉已经开始烂了。”柳蝉衣蹲下探脉,“得马上封穴逼毒。”
我扯下外袍,破洞里的七色粉末倒进掌心,混着唾沫揉成糊状,按在他伤口周围。这玩意儿本来是用来防偷窥的,现在只能应急止血。
另一边,药王谷那个被藤蔓划伤的助手也撑不住了,肩胛处血流不止,皮肤泛出诡异的绿纹。
“你们带的药呢?”我问长老。
“湿了。”他皱眉,“进瘴区时沾了毒露,丹瓶密封失效。”
我啧了一声,从怀里摸出针囊,扎了他三针,血流慢了些。
“这路走不通。”有个弟子突然开口,声音发抖,“再往前,我们都得死在这。”
我没看他,低头啃起果核。牙齿咬碎硬壳的脆响在林子里格外清楚。
竖瞳微闪。
我吐出渣子,正好落在那根碎裂的石碑上。滋啦一声,冒起白烟,石面被腐蚀出个碗大的坑。
“谁觉得走不通,现在可以回头。”我把果核全吐进坑里,火光一闪,烧成灰,“但我提醒一句——回去的路上,机关不会少,毒也不会轻。你想活着,就得信带队的人。”
没人再说话。
柳蝉衣给伤员灌了半瓶续命露,脸色稍缓。我收好针囊,抬头看天。云层厚得看不见星,风里开始飘一股怪味,像是腐叶混着铁锈。
“快到了。”我说,“下一个点,空洞入口。”
队伍重新列队,我走在最前,断剑拖在地上,划出浅浅一道痕。
噬灵蚓皇缩回腰带,草环破了个角,但还在。
柳蝉衣跟上来,低声问:“你还撑得住吗?”
“撑不住也得走。”我活动了下手腕,“不然你以为我为啥天天装晕?”
她笑了一下,没说话。
药王谷长老默默把伤员扶上肩,步伐没乱。
我们继续往前。
林子越来越密,树干扭曲得不像活物,像是被什么东西硬掰成这形状。地面开始出现裂缝,底下传来水流声,但不见水。
我忽然停下。
前方五步,一根枯枝横在地上,摆得太过整齐。
不是自然掉落的。
我弯腰,用剑尖轻轻碰了下。
嗖——
三道银光从两侧树干射出,擦着我耳朵飞过,钉进后方树干,尾端还在震。
淬毒飞刺。
我直起身,拍拍灰:“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太轻松。”
柳蝉衣冷笑:“客气了。”
我正要迈步,腰间的噬灵蚓皇突然一颤,草环无风自动。
它张嘴,吐出一颗彩虹晶核,悬浮半空,缓缓旋转。
晶核映出前方地面的虚影——底下空了,是个巨大洞穴,而我们站的地方,正是悬在洞口边缘的一块活板。
只要再走一步,全队都会掉进去。
我抬脚,慢慢收回。
“换路。”我说,“贴右边走,踩树根。”
队伍缓缓挪动,没人敢大声喘气。
就在最后一个人离开活板区域时,远处林中,忽然飘来一段笛声。
断断续续,调子古怪。
像有人在哭。
我握紧断剑,剑柄上的血渍早已干透,摸着发涩。
笛声停了。
风里只剩下腐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