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里的青铜蛇首动了。
不是晃,是抽了一下,像被谁隔着皮肉掐住了七寸。我手指还搭在阵盘散热槽边上,血刚滴进去,那股子滑腻的震感就顺着指尖往上爬,直奔脑门。
我知道它要说话了。
果然,耳边响起那熟悉的倒着来的调子:“……事出反常必有挂。”
我没吭声,只把另一只手按在登记册上。纸面微潮,刚才吐的那口带血唾沫已经渗进墙角苔藓里,孢子正顺着地缝往外爬。这玩意儿不伤人,就是爱听墙根,等会儿要是有人踩过,连放屁几声响都能传回来。
“你醒得倒是时候。”我低声说,“再晚点,我都打算自己编个理由骗自己了。”
它没理我,蛇首微微偏转,眼窝里两粒铜绿像是突然亮了半分。我知道这是它在“看”——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宿主的记忆回溯未来。可问题是,我从不流泪,它那套预知本事向来打对折。现在能动,说明地底那东西也惊到了它。
我低头看了眼掌心。伤口还在渗血,混着汗,黏糊糊地往下淌。我没擦,反而用指头蘸了点,在登记册背面画了三道短横。
金丝北折,七息一停,三人同行。
这是噬灵蚓皇刚刚通过神经链接传上来的信号节律。它现在正贴着地脉滑行,肚子里那张血绘地图比宗门藏图还准。三百丈内的毒脉走向、暗渠拐弯、甚至哪块石头下埋过死人,它都记得门清。
而这三道线,正是它追踪到的残敌轨迹。
他们没走远,反而往西边绕,速度慢得不像逃命,倒像在等人接应。更怪的是,每走七步就停一下,像是怕踩错地方触发什么机关。这种走法,熟门熟路得过分了。
“不是外人。”我咬牙,“是里应外合。”
话音刚落,阵盘屏幕忽地闪了一下。不是数据跳动,是画面扭曲了一瞬,像是被人从背后伸手拧了把镜头。我盯着那帧残影——空白标识后面浮出的那个字符,这次看得更清楚了些。
不是“楚”,也不是“初”。
是“赤”。
南荒赤焰门的“赤”。
我脑子里“嗡”了一声。焚音散的味道又回来了,刚才含着果核时嗅到的那一缕火毒气,原来不是错觉。那玩意儿烧起来动静小,还能压住脚步共振,专供密谋者偷道用。整个玄穹界,也就赤焰门那群疯子舍得拿功法当迷香使。
而他们会出现在这儿,只有一个可能——有人请来的。
我慢慢合上登记册,咳嗽两声,肩膀耸了耸,装出一副累脱了的样子。几个巡查弟子路过,见我靠墙喘气,也没多问。毕竟我是出了名的弱鸡,前脚刚引雷破阵,后脚就能摔个狗啃泥,谁信我能盯出问题?
我挪到主控阵心旁,蹲下身捡符纸。一张、两张、三张……都是前战炸飞的残片,印着断裂的灵纹。我一边收拾,一边用指甲在阵图边缘划了道反向引线。这手法轻巧得很,像是无意刮蹭,实则嵌入了一道逆流导槽。
只要对方敢远程激活内应,这道线就会把灵压倒灌回去,闹出一场虚假过载。警报一响,谁都得出来查,他们的小动作就得晾在台面上。
做完这些,我站起身,拍了拍灰袍上的碎屑。右腿旧伤有点发麻,估计是刚才假死时体温降太狠,血脉没缓过来。我活动了下膝盖,顺手摸了摸护膝——烛九阴蜕下的那层皮,现在裹在我骨头上,暖乎乎的,像贴了块老姜。
“你说他们图啥?”我对着剑柄嘀咕,“运尸王胚胎就够恶心了,现在又勾结外派,难不成真想把咱们山门炸了祭天?”
它不答,蛇首低垂,像是又睡过去了。
我也懒得再问。有时候它清醒,有时候装死,全看心情。好在我不靠它也能活。
我踱回阵盘前,盯着监控屏。噬灵蚓皇的信号还在,微弱但稳定,像一根线吊在地底深处。它已经快到苦海崖西侧了,那边有个废弃丹洞,早年炼废了三炉爆体丹,炸塌了半座山,后来没人敢去。
偏偏那地方,离护山大阵的核心节点最近。
我眯起眼。他们在那儿碰头,绝不是巧合。
正想着,指尖忽然一痒。不是来自地面,也不是心链传讯——是登记册封皮上,那片苔藓突然长出一根细丝,轻轻缠上了我的小指。
有回应了。
我不动声色地把册子往怀里拢了拢,借着袖口遮挡,看清那丝线上浮着三个极小的凸点。
三,七,九。
时间。
子时三刻。
七步一停,九息一轮回。
他们要在那个时候动手。
接头,议事,然后……突袭。
目标不会是人,也不会是地盘。
能让他们费这么大劲布局的,只有一样东西——上古法宝。
我喉咙里滚了下。那玩意儿一直封在地库第七层,钥匙由三峰轮管,理论上谁都拿不走。可要是内外夹攻,趁着夜巡换岗、阵眼切换的空档强破禁制……未必没机会。
而且,最麻烦的是,他们选的时间,刚好卡在新规实施前两刻钟。
我刚推上去的那三条规矩,第一条就是双人联署修补大阵。可新制度落地头一晚,最容易乱。有人忙交接,有人摸不清流程,正是钻空子的好时候。
这不是报复。
这是算计。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嘴里还有半颗果核,硬的,硌牙。我咬了下去,咔嚓一声,碎渣扎进牙龈,有点疼,但也清醒。
我抬起手,在桌面上敲了三下。
短,急,密。
和刚才一模一样。
像心跳,也像战鼓。
噬灵蚓皇收到了。
它没动静,不代表没在动。那条蠢虫现在肯定缩在洞壁夹层里,九个脑袋全张着,连对方呼吸带了几分火毒都数得清。
我不急。
他们以为我在明处,其实在暗里的,从来都是我。
我摸出最后一块桂花糕,掰成两半,一半塞嘴里,一半随手丢进阵盘散热口。里面裹着的是噬魂蛊母体的幼卵,比沙粒还小,能在系统底层搭个临时中转站,把接下来十分钟内的所有异常访问全都记下来。
做完这些,我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腿伸直,袍角卷起,露出脚踝上一道陈年疤痕。那是五岁那年被毒寡妇咬的,现在早好了,但每逢阴雨天还是会痒。
今天不雨,但很闷。
像暴风雨前的静。
我闭上眼,耳朵却竖着。
等一个信号。
等一声响。
或者,等一个人踩进我撒好的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