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黑袍的手还悬在半空,像根插进泥里的旗杆。
我盯着他掌心朝下的姿势,忽然觉得有点滑稽——这不是测灵流,是称重。他在称我们阵法里漏出来的那点灵气值不值得下手。
可笑的是,这动作我见过。
上个月东枢雷符组充能延迟那次,工坊门口那个送饭的杂役,也是这么举着手,说新来的米缸偏轻,怀疑有人偷粮。
当时我没在意。
现在想起来,那杂役袖口沾着一点灰绿色的粉末,和黑袍脚下那圈暗纹的颜色一模一样。
我低头看阵盘,指尖慢慢压进导槽边缘。血又渗出来了,顺着旧痕往里钻。命格印记微微发烫,不是警告,是连接还在。
地底那根“鱼线”没断,只是被压低了频率。
我闭眼,把意识顺着蛊虫神经链往下沉。这一招以前用过三次,每次都会头疼欲裂,像有人拿铁勺挖脑浆。但这次不一样,噬灵蚓皇在底下托了一下,那股胀痛变成了嗡鸣,像是隔着墙听人说话。
声音断断续续。
……三号节点已激活……
……东枢备用回路充能六成半……
……目标仍在中枢台未撤离……
我猛地睁眼。
这些不是自然波动,是回报。
黑袍不是一个人在动,他在接收信息。而传讯源,就在我们阵法内部——某个能实时读取运行数据的位置。
我转头看向阵法峰主。
他还站在侧阶,判官笔已经收进腰带,手却一直按在上面,指节泛白。他的影子落在阵盘边缘,恰好盖住了东枢能量条的读数区域。
太巧了。
我假装调整站位,挪了一步,让光线重新照到那条蓝光。
数值没变。
可我知道它该变。
雷符组早就该切换待爆模式了,按我的指令,他们现在应该在诱爆准备阶段,能量条会轻微跳动。但现在它静得像根死线。
说明什么?
说明有人屏蔽了真实反馈,给黑袍看的是假图。
我忽然笑了。
难怪他不急着攻。
他在等,等我们自己把阵法漏洞一个个暴露出来。炼丹工坊那次“误杀”,东枢三次充能失败,西北七脉莫名断流……哪是什么巧合?全是饵。有人在帮他对线,把我们的底牌一张张掀给他看。
我伸手摸了摸耳后,那里有颗红痣,平时不显眼,一激动就发热。现在它烫得厉害。
不是因为怕,是因为气。
被人当傻子耍了这么久。
我缓缓抬起手,不是去碰阵盘,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空白符纸。这是刚才撕下来的备用符,还没画灵纹。我用指甲在上面轻轻划了几道,没人注意到我在做什么。
其实我在封蛊。
一道极细的隐蛊,藏在指甲缝里的那种。它不会攻击,只会爬,沿着任何沾过我血的东西往上爬——比如阵盘导槽,比如某个人的手指。
我把符纸叠成小方块,塞进袖口深处。
然后我才开口:“你站那儿挡光了。”
阵法峰主一愣。
我没看他,指着阵盘说:“东枢能量条卡住不动,要么是线路坏了,要么是眼睛花了。你要是不想查,我来查。”
他没动。
我冷笑:“还是说,你怕查出点什么?”
他终于抬脚,往后退了两步,让出位置。
我没再理他,俯身检查导槽接点。手指蹭过几处接口,故意留下些皮屑和血丝。这些玩意儿平时没人注意,可对蛊虫来说,就是高速公路。
我心里默数。
十息。
九息。
八息。
……
就在第七息的时候,地底的嗡鸣变了。
不再是单向回报。
有一股反向的灵波顺着“鱼线”爬了回去,速度极快,直奔黑袍脚下。
我立刻闭眼,顺着神经链追过去。
那波纹的起点,不在阵外。
在阵内。
准确地说,在阵法峰主刚才站着的地方——他影子覆盖的那一小块区域。
我睁眼,看着他。
他也正看着我,眼神有点虚。
我忽然问:“你说,一个外门修士,能不能偷偷改阵法读数?”
他皱眉:“不可能。那是核心权限。”
“哦。”我点头,“那如果是从内部改呢?比如,用你的判官笔,在不该点的地方点一下?”
他脸色变了:“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我直起身,拍了拍手,“我只是好奇,为什么每次你站的位置,都刚好是数据盲区。更巧的是,每次黑袍动手前,这些地方都会出问题。”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
我没给他机会:“你记得三天前吗?你说我去炼丹工坊提醒封炉是多管闲事。可你忘了,那天我路过时,看见你把一张符纸塞进了通风口下面的夹层。我以为是流程单,没在意。现在想想,那是不是引灵符?专门用来干扰温控栓的那种?”
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我继续说:“还有昨天雷符组延迟充能,你说是材料不足。可我亲眼看见你亲自去库房领了一批新符,结果他们还是没用上。是不是因为你根本就没交给他们?”
他开始后退。
一步,两步。
直到背靠石柱。
我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踩在阵盘的震动节点上。噬灵蚓皇在底下跟着节奏蠕动,随时准备响应。
“最让我想不通的,是你为什么非要抢我指挥权。”我说,“明知道阵要塌了,你还拦着我不让我切流。你是怕我修得太快,还是怕我查得太深?”
他摇头:“我没有……我没有通敌!”
“那你解释一下。”我停下,离他三步远,“为什么黑袍用的联络频率,和你三年前在边境执行任务时缴获的敌方引灵符,是一样的?我记得那份报告是你亲手写的,编号七零三,对吧?”
他整个人僵住了。
连呼吸都停了。
我知道我打中了。
他不是主谋,但他知道内情。甚至可能,一开始只是被威胁,后来干脆成了合作者。
我懒得再问。
反正他已经露馅了。
我转身走回阵盘中央,双手重新放上去。
血再次渗入导槽。
这一次,我没急着调数据,而是把刚才封了蛊的那张符纸悄悄贴在了阵盘背面。它不会立刻起作用,但它会等,等那个习惯性去碰导槽的人再次伸手。
到时候,蛊会顺着他的皮肤爬进去,一路抵达心脏附近,然后……睡着。
我不杀他。
我要他活着,把背后的网牵出来。
我抬头看向黑袍。
他还站在十丈外,掌心依旧朝下,像是在等什么信号。
可惜,他等的那个信号,已经被我截了。
我轻轻敲了下阵盘边缘,发出一声脆响。
“别等了。”我说,“你家内应,掉线了。”
黑袍的手顿了一下。
然后,缓缓放下。
七具复制体同时抬头,齐刷刷看向我。
我咧嘴一笑:“怎么?不笑了?刚才不是挺得意的吗?”
其中一个复制体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你以为……这就完了?”
“当然没完。”我耸肩,“我这才刚开始。”
我话音刚落,脚下震动骤然加剧。
不是来自地底。
是阵盘本身。
热力图上,东枢的能量条猛地跳动起来,直接冲到满格。
不是正常充能。
是过载。
我立刻意识到不对。
这不是雷符组的操作。
是有人在远程强推。
我猛拍阵盘:“切断东枢供能!所有人撤出三米!”
没人动。
因为所有人都在看着我。
包括阵法峰主。
我咬牙,只能自己来。
我扑上去,双手抓住导槽两侧,用力一掰。
咔的一声,外壳裂开。
里面的灵线裸露出来,红蓝交织,其中一根正在发烫,颜色由蓝转紫。
就是它。
我伸手去拔。
手指刚碰到那根线——
一股电流猛地窜上来,直冲手臂。
我闷哼一声,整个人被震开,摔在地上。